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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落下,手机屏幕随之暗了下去,如同一小块冰冷的墓碑,埋葬了她方才鼓起的全部勇气。
这寂静的房间里,那一声轻微的“嘀”声,却仿佛在无形深潭中投下了一颗巨石,并非带来解脱的涟漪,而是激起了更深沉、更粘稠的、等待最终判决的煎熬。
发给陆沉舟的那条关乎未来、关乎摊牌的邀约,与记者李锐那条不怀好意、充满威胁意味的信息,如同两把淬了毒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左一右,高悬于她的头顶,冰冷的剑锋几乎能触及她的发丝,那细细的、维系着剑身的马鬃仿佛随时都会崩断。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对林晚晚而言,不再是时间流逝,而是置身于翻滚油锅之上的反复煎烤,每一分每一秒都带着灼人的痛楚和焦灼。
她几乎一夜未眠。
眼睛闭合,脑海里却在上演着无数场硝烟弥漫的战争。
预演了无数种与陆沉舟见面摊牌的场景:
他可能会震怒,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会燃起被欺骗的火焰,将她焚烧殆尽;
他可能会冰冷地审视她,用最刻薄的语言揭开她所有不堪的目的,让她无地自容;
他也可能只是沉默,用一种彻底失望的、看穿一切的眼神,将她彻底放逐出他的世界……
每一种设想,都蜿蜒曲折,最终却都殊途同归,指向那个支离破碎、无法挽回的结局。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薄薄的被子时而裹紧如同束缚的茧,时而被踹开,暴露在清冷空气中的肌肤却依旧感觉燥热难安。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逐渐过渡到灰蒙蒙的黎明,光影的每一次细微变化,都像钝刀子割在她的神经上。
天亮时,她拖着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的身体走到浴室镜前。
镜子里映出的那个人,眼圈是浓重的青黑,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空洞,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萎靡。
这就是那个要去面对陆沉舟,要去揭开残酷真相的林晚晚?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让她心惊。
她伸出冰冷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浴室里格外刺耳。微弱的刺痛感传来,试图驱散那盘踞不散的麻木与恐惧。
“不能退缩。”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从你答应李锐开始,从你走进他的世界开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然而,在心底筑起的决心是一回事,真正要去面对那风暴中心的男人,又是另一回事。
决心如同沙堡,在想象中坚固,却在现实的海浪拍打过来前,就已显露出摇摇欲坠的脆弱。
...
约定的“治疗”时间在傍晚。
当林晚晚再次站在陆沉舟那栋高级公寓的门口时,她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抗拒。
冰冷的金属门牌反射着廊灯惨白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
昨夜就是在这里,她流着崩溃的泪水,凭借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才发出了那条信息。
而此刻,重新踏足这个充满他独特气息,那种混合了冷冽木质香和淡淡烟草味的空间
——一时间,那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仿佛被无形的针尖刺破,正在快速地流逝,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绷紧到极致的僵硬,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想从这冰冷的空气中汲取一丝力量,但吸入肺部的只有更深的寒意。
这动作,不像是准备进行一场寻常的治疗,更像是一个囚徒在奔赴刑场前,最后一次感受这世界的空气。
然后,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冰冷的门铃按钮。
“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门内响起,每一声都敲击在她的心坎上。
门开了。
陆沉舟站在门内,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深灰色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挺拔。
但仔细看去,他眉宇间笼罩的那层倦怠之色,似乎比昨夜她离开时更深重了一些,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红血丝,
像是她离开后,他又独自一人在清醒的深渊里挣扎了许久,与某些无形的枷锁或梦魇搏斗,直至天明。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锐利,几乎是在门开的瞬间,就如鹰隼般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眼神带着洞察一切的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她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状态
——那份无法掩饰的惊惶,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
林晚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在他目光扫过来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簌簌颤动,慌忙避开了他那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眼神。
她不敢与他对视,哪怕只有一秒,生怕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会轻易看穿她重重伪装下的惊惶无措,以及那即将喷薄而出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
“陆总。”
她低声打了个招呼,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的颤抖,仿佛声带也被那份紧张扼住。
然后,不等他有所回应,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秒,
她便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侧身从他旁边预留的空间里飞快地溜进了屋内,
动作带着一种明显的、近乎失礼的仓促,仿佛门外不是安静的走廊,而是追逐着她的洪水猛兽。
陆沉舟看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略显单薄的背影,关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将外界隔绝,也将她彻底笼在了这个充满他气息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房间里里依旧弥漫着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冷清而高级的气息,一尘不染,秩序井然,却缺乏烟火气。
林晚晚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先去厨房为他倒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或是自然地走到书房,提前准备好精油的香薰机和柔软的毯子。
她只是有些无措地僵立在宽敞客厅的中央,双手紧紧攥着肩上帆布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眼神飘忽不定,掠过那线条冷硬的意大利沙发,掠过墙上那幅抽象得让人看不懂的油画,掠过光可鉴人的深色地板,却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才能找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沉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上,那目光不再是无形的,而是如同拥有了实质和温度,灼烧着她的肌肤,让她坐立难安,脊背僵直。
“去书房?”
陆沉舟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和平常一样平淡,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但在这过分安静的客厅里,却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她心湖激起层层波澜。
“……好。”
林晚晚几乎是立刻答应,声音急促,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个摆脱当前尴尬境地的特赦令。
她立刻转身,依旧固执地低垂着头,视线只敢落在他家居服的下摆和穿着软底拖鞋的脚上,
然后快步走向书房的方向,全程避免与他的视线有任何哪怕一瞬间的交汇。
陆沉舟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落在她近乎僵硬的背影上,
那纤细的脊梁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强撑的、一折即断的脆弱。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进入书房,熟悉的环境并未带来丝毫安抚。
林晚晚习惯性地走向窗边,想象往常一样,拉开一点百叶窗,让傍晚最后一点朦胧的天光,或者窗外初上的华灯透进来一些,驱散室内的沉闷。
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叶片时,却莫名地一颤,仿佛被那凉意刺伤,又像是害怕窗外可能存在的窥视(尽管这是在几十层的高楼),她迅速地缩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
她转而走到那张她惯常坐的、靠近躺椅的扶手椅旁,却只是站着,没有像往常一样放松地坐下,也没有去寻找那只总是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的、毛茸茸的抱枕元宝(今天她刻意没有带,仿佛在提前割舍什么)。
她只是眼神空洞地、茫然地望着窗外那片逐渐亮起的、璀璨而冰冷的都市灯火,那万家灯火汇成的星河,
此刻在她眼中,却如同遥远的、与她无关的另一个世界,折射不出一丝温暖。
陆沉舟在她身后沉默地看着她这一系列反常的、失去章法的举动。
从进门开始的躲避,到此刻站在窗边那孤寂而紧绷的背影,她整个人就像一只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兔子,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足以让她弹跳起来,
浑身上下,从发丝到脚尖,都写满了“抗拒”和“疏离”,仿佛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他在那张舒适的躺椅上坐下,柔软的皮革承托着他的重量,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放松地闭上眼睛,将自己交付给接下来的“治疗”。
而是抬起了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紧绷的、仿佛一碰即碎的侧影上,开口,声音在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响:
“你昨晚没休息好?”
林晚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注意到了。他果然什么都注意到了。
他敏锐得可怕,像最精密的仪器,能捕捉到她最细微的情绪波动和状态变化。
这让她感到无所遁形,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还好。”
她生硬地回答,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巴巴的,缺乏说服力。
她依旧没有回头,固执地望着窗外,仿佛那夜景里藏着能解救她的答案。
“店里的事,很麻烦?”
他换了个问题,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的、朋友间的关心,但落在林晚晚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经上,却自动翻译成了某种意味深长的探究。
他是在怀疑什么吗?
是因为她昨晚异常崩溃的表现,让他起了疑心?
还是……他已经从别的渠道,听到了什么关于她、关于“憩园”、或者关于李锐那边的风声?
那条来自李锐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短信内容,再次像鬼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
“不麻烦。”
她几乎是立刻否认,语气因为心虚而显得过于急促,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张,
“已经……处理好了。”
她补充道,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肯定,却反而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说完,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与平日里那个虽然偶尔紧张但总体还算沉稳的林晚晚大相径庭。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终于正面面对着陆沉舟。
她努力地想调动面部肌肉,挤出一个和平常一样、带着点安抚意味的、温和甚至有些怯怯的笑容,试图缓和这凝滞的气氛,也试图安抚自己狂跳的心。
然而,嘴角扯动的弧度却无比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被强行拉扯出的表情,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勉强的苦涩。
“陆总,我们……开始吧。”
她避开他那种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的审视目光,将视线投向了他手边的那个放置着各种助眠精油的紫檀木盒子,
试图将话题强行拉回“正轨”,拉回到他们之间那层看似安全的“治疗师”与“客户”的关系外壳之下。
陆沉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千钧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很沉,很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力和穿透力,让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都在他无声的注视下,一层层地土崩瓦解,暴露出内里最真实的不安与恐惧。
书房里只开了几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暧昧不明,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那深邃的眼眸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愈发难测,仿佛隐藏着无数汹涌的暗流。
林晚晚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手心里沁出冰冷的汗水,粘腻不堪。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几乎要承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压力,那藏在心底的、关于欺骗、关于利用、关于那条短信的所有真相,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你今天,”
陆沉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清晰地敲打在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引发一阵嗡鸣,
“很怕看我?”
这句话,像一支淬了冰的利箭,穿越了所有似是而非的伪装和客套,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颗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布满裂痕的靶心。
林晚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抽痛让她瞬间有些呼吸困难,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上了头顶,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耳边甚至响起了嗡嗡的鸣音。
她猛地抬起头,终于被迫地、完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此刻没有预想中的怒意,没有冰冷的质疑,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平静的、纯粹的、却因此而让她感到无比压力和恐慌的探究。
他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失控的实验对象,冷静地分析着她每一个异常的反应。
“我没有!”
她下意识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种被看穿后的羞恼而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底气不足。
这否认,在此刻她所有反常行为的映衬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看着她如同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猫咪般的激烈反应,陆沉舟眼底那丝原本极淡的疑虑,似乎凝聚得更深了些,像墨滴入清水,缓缓晕开。
他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寂静的空气,微弱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林晚晚的心上,让她的心猛地向无底深渊沉去。
他闭上了眼睛,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向后靠在了躺椅柔软舒适的靠垫上,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扬起,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再看她,不再问她,仿佛已经对她异常的原因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或者,是厌倦了她这漏洞百出的表演,只将她重新定位回那个纯粹的、功能性的“治疗师”角色。
等待着她履行她的职责,为他带来一场或许能够逃离现实的睡眠。
这本该是她想要的,不是吗?
暂时避开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审视,获得片刻喘息的安全。
可为什么,当他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探究,如此顺从地闭上眼,重新退回到那个疏离的、只需要她“服务”的雇主位置时,她的心里非但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尖锐的失落和酸楚?
仿佛她与他之间那一点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超越雇佣关系的、微妙的联系,也在他闭眼的这一刻,被无情地斩断了。
她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看着他似乎已然放松、准备入睡的姿态,那平静的睡颜俊美得如同雕塑,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昨夜下定决心摊牌的孤勇,和此刻面对他时这复杂难言、夹杂着恐惧、愧疚与一丝不甘的失落情绪,疯狂地交织在一起,撕扯着她,让她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摊牌吗?就在此刻?
在他闭着眼,看似毫无防备,实则可能早已筑起心墙的时候?
那需要何等的勇气?
还是……就这样维持住这最后片刻,虚假的、摇摇欲坠的平静?
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入沙土,贪婪地汲取这也许是最后的、与他共处一室的时光?
她的目光,如同迷途的羔羊,茫然地、不由自主地再次躲闪开来,
最终,落在了书房角落里,那个依旧固执地、背对着整个世界倒扣着的相框上。
那里面的,会是姐姐林朝朝,和那个叫平安的孩子吗?
这个疑问,如同鬼魅,再次悄然浮现,与此刻她面临的绝境纠缠在一起,织成一张更大、更密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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