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变之物(致破碎后又重建的人们)

作者:苍霖是万明渊的一种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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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卷柏之年


      这屋子真是个童话屋。

      沙发,吊床,带花边的窗帘和桌布。

      满地毛绒玩偶。

      有时音鸟,乌朗羊,烟烛鸟,红凝脂鱼,风律鸟,甚至没有形体只有光亮的游光和浮光……

      蛋白糖的颜色。

      全都做成了圆团团的形状。
      像婴儿一样憨态可掬,像彩虹一样色彩宜人。

      就连沉默树、秋烟树一类的植物也能做成毛绒。

      寥湛刚走进来时,迎面扑来的一大堆颜色让她站不稳脚跟。

      如果是从前的她,恐怕只会嗤之以鼻。

      但现在的她认为,这对感官实在太友好了。

      不仅有颜色,还有味道……

      熏香石吗?

      或者,扩香木?

      她找不到。

      但是,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味道。

      吊床区是梦占草的味道。
      沙发区,似乎是松柏郡玫瑰。
      露台则是令人精神振奋的多汁柑橘。

      寥湛没有等到苔书回来。

      就二话不说地倚着沙发枕着一只螺旋状的游光玩偶睡着了。

      中间她模模糊糊地醒过几次。

      都是被苔书吵醒的。

      就像从前在黑烬滩,总是被悠泊吵醒一样。

      漫长又短暂的休息日,寥湛终于放下书本,倚着扶手椅打盹。

      没到休息日,悠泊就悠闲地玩来玩去。
      所以,到休息日,她一点也不困。
      更是窸窸窣窣地玩来玩去。

      一会吃东西,一会唱歌,一会做手工。

      还轻轻拍寥湛的肩,问她吃不吃雪糕。
      寥湛摇头。

      “那今天你就都别吃雪糕啦,因为已经过午夜了。”
      悠泊……不,苔书,友善地一笑。
      “继续睡吧。”

      苔书给寥湛拿了毯子,盖上。
      坐在她旁边窸窸窣窣地吃雪糕。

      又过了一会儿。
      或许是几个小时。
      苔书低低地唱歌。

      又过了一段时间,苔书拿着针线给玩偶缝衣服。
      或许是在缝首饰。
      或者,缝眼睛?

      天亮,寥湛醒来。

      苔书已经睡着了。

      搂着刚动过针线的那一只,枕着另一只。

      寥湛啼笑皆非地伸懒腰。

      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在晚上入睡。

      还是在别人的家里。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枕着玩偶吗?

      还是因为她希望晚上自己身边有别人?

      寥湛决定先从玩偶入手。

      清晨,云天鲜亮。

      寥湛想去弄点早饭。
      但实在不熟悉苔书家的厨房。

      厨房食材很多。

      确实如他所说。他过得怪滋润的。

      寥湛在那纹理如雪花的生牛肉、码放整齐的芒果以及挂着冰晶的酥叶草酱料前流连了一会儿。

      最终只拿了一颗苍露果。

      苔书在中午前醒来。

      那时候,寥湛正在缝他的布娃娃。

      寥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放弃了对自己的拘束。

      吃完苍露果,拉伸一下肩膀,就在苔书面前坐下,拿起那个粉白毛绒垂耳兔,从地上的珠子筐里选了两颗珍珠涂层的,给它缝在脸颊上。

      苔书睁眼看了一会儿,才对寥湛说,“我醒啦。”

      寥湛吓一跳。
      故作镇定,将兔子拿到他面前,
      “这么弄好看吧?”

      “好看。”
      苔书从沙发上跳起来,神清气爽,
      “我们接下来玩什么?你想不想去荡秋千?”

      寥湛就陪他荡秋千。

      或者说,寥湛带他去荡秋千。

      寥湛也想荡秋千。
      所以,不是陪别人去,而是带别人去。

      将自己扭送到高空,或者把别人推拉到高空。
      寥湛都有丰富的经验。

      她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和朋友。

      苔书没有。

      据他说,他刚学会记事的时候,家里的长辈或哥哥姐姐就都死得差不多了。

      都是自由战争的英雄。
      和神念作对。

      苔书学会初级植物能术和学会用小匕首,是在同一年。

      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但是救护过许多人——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寥湛在黑烬滩教妹妹们学习的时候。

      所以,他现在最迫切的需求不是迈入成年生活。

      而是重温童年。

      连“重温”都算不上。

      从未拥有过的事物,何谈“重温”?

      寥湛很庆幸他想要的只是童年玩伴,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恋人。

      因为,她现在需要的也是玩伴。

      从另一种意义上,寥湛也不曾拥有过童年。

      黄昏再临。

      寥湛该回家了。

      “不用送我回家。送到缆车站就好。”
      寥湛说。

      荒原上倒影绵长。

      今天也有雨。

      桃花飞溅。
      沙水奔流。

      像童年,总是终结于某个苍茫的创伤。

      “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苔书悄声问。

      “很开心。”
      寥湛笃定地回答,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那就好。”
      苔书欣慰,又迟疑,
      “我还以为,你很习惯成年人的世界,所以——”

      寥湛认为,他是在说,他们刚开始约会时,她轻松又娴熟的样子。

      “很抱歉,我不能带着你长大。因为我在享受童年……”
      她现在没有一丁点拿出那副模样来的劲头了,
      “将来你可能会遇到合适的人。我祝愿你。”

      “没关系。延续童年也是很快乐的。”
      苔书暖暖地、甜甜地微笑着。

      晚霞笼罩荒野。

      风仍是乍暖还寒。

      寥湛手提一兜水果。
      还有——一网兜的毛绒玩偶。

      临走前,苔书坚持让她拿上的。

      “我现在其实也在接受创伤治疗。”
      苔书忽然低声说。

      寥湛并不感到冒犯。

      也不紧张。

      “你希望我也找一位医师治疗一下?”
      寥湛敏锐地发问。

      苔书望着她的眼睛,又低下头。
      深吸气。
      点了点头。

      “我会的。”
      寥湛承诺。

      苔书如释重负。
      且笑逐颜开。

      寥湛也笑了。

      欣慰,且有些怅然。

      她真的会吗?

      她不知道。

      但她确实拥有了这样的一个意愿。

      她想要好起来。

      让生命成为生命。

      让自己的生命按照生命的方式去活着。
      而不是按照一道风景、一个虚构形象或一句赞颂的方式活着。

      如果医生能帮她,她就见医生。

      不过,去哪里找一位合适的医生呢?

      寥湛害怕找到了不理解她状况的医生。

      那样会让她更难过。

      况且,她的心声也不是那么容易吐露。

      她的心声里,有一些阴暗的想法,有一些扭曲的小小狂妄,一些桀骜的愿望,还有一些冷嘲热讽。
      对人对己。
      冷嘲热讽。

      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又怎能对医生谈起呢?

      话说回来,到底该上哪里找医生?

      让土地医生樨或者荞推荐?
      让按摩治疗师谢尔芒汀推荐?

      让儿童引导者罗克珊推荐?

      或者……直接让苔书帮忙推荐一位创伤治疗师?

      这合适吗?

      那些创伤者是实打实地受过创伤。
      战争创伤。

      她又算得上什么创伤者?

      ……

      在寥湛纠结完毕以上所有事宜之前,一场感冒袭击了她。

      头脑卡壳,连身体都停摆。

      整个人躺在被子里,随便动一下就天旋地转。

      于是,她不再惶惑于找医生的事。

      而是恼火于自己竟然又生病了。

      怎么会又生病了呢?

      她都放假疯玩了那么多天。

      既没有累到自己,也没委屈自己。

      “你太矫情了。”
      她对自己的身体说。

      你现在吃好喝好睡好,有朋友有钱,想谈恋爱随时可以谈。

      不就是被强行抹掉了梦想和野心吗?

      有什么好生病的?

      “是你强行抹掉了我的梦想和野心!”
      她的身体像一只聒噪的烟烛鸟一样冲她喊叫,
      “不是别人,不是妈妈,不是姨母或姐姐,也不是神念、榆旻或季申领主,是你!”

      “这让我尤其无法接受!”

      寥湛捂住耳朵。

      一句身体是无法对一个脑子说话的。

      她认为这是发烧的幻觉。

      当晚,她做了一个梦。

      回到了黑烬滩。

      是的,黑烬滩,再次。

      一个女孩,或许是拂姜,在她面前奔跑。

      这些年来她已经养成习惯。

      只要在梦里见到拂姜的背影,就奋起直追。

      但如果见到了拂姜的正面,就转身扬长而去。

      寥湛追逐拂姜的背影。

      但那好像不是拂姜。

      是寥湛自己。

      约莫十一岁。

      长手长脚、白连衣裙、扣草帽。

      麻花辫的辫梢系着一朵雏菊。

      寥湛忽然感到无比恐怖。

      说不清为什么。她自己的背影会让她这样恐惧。

      她不想追了。
      就停步。

      少女也停步。

      仍背对寥湛。

      却忽然展开双臂。

      一大捧冰棱,或者,雪花,或者,飞鸟。

      从女孩的双臂间破空而出。

      直直地飞向苍穹。

      女孩望着天空,跳脚,欢笑。
      欢送。
      赞颂。

      寥湛蹲下身,捂住耳朵尖叫。

      “你抹去了我的梦想和野心!”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指责寥湛。

      寥湛尖叫着醒来。
      痛哭。

      不。

      人,没有梦想和野心,也能好好活着。

      只要照顾好自己的生命,再时不时地取悦一下自己的感官就好了。

      这不是前不久刚刚得到的感悟吗?

      只是作为生命而存在着。作为生命而欢笑着。

      不需要更多。
      不需要成就和赞颂。

      不需要梦想和野望……

      这次疾病比以前的要持久很多。

      半个月过去,寥湛还时不时地打个冷战,咳嗽很长时间。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她活得太随意了?

      总是失眠,也很少举哑铃了。

      所以,身体难以抵抗由春入夏的冷暖交战。
      就格外容易生病。

      咳嗽就快痊愈的时候,她又患上了急性肠胃炎。

      急性肠胃炎之后是毛囊炎。

      炎症消退后是水灼病。

      幸好控制及时,没有发展为雪风眼。

      但这一系列的病症着实让寥湛怀疑人生。

      她是天生的劳碌命吗?

      忙着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病。

      玩了一段时间,什么病都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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