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诞

　　刺眼的光线持续烙在眼皮上，这份不适感让南一在朦胧中微微皱眉，不由得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你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南一睁开眼睛，南怀竹的身影便映入眼帘，见他站在床边，她下意识地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南大见状，连忙附身过来帮忙，一手扶住她的背，另一只手扯过一只软枕垫在她的腰后，待她靠下，目光才落在她的脸上，说道：“道明道长说，你此次是因为体内黑气使用透支才会导致晕倒，让你要好好卧床修养两天才是。”

　　南一刚醒，浑身哪哪儿都不舒服，并未理会他的话，只道：“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南大没有说话，依言转身走向房中圆桌，趁此空隙，南一方才抬眼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看布局应当是客栈，于是便又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临仙镇，昨天大家受伤严重，无法再继续赶路，便临近找了这个镇子修养。”说话间，南大端了一杯茶水过来，递给了南一。

　　南一接过茶水，一杯饮尽，温热的水从食管缓缓流入体内，身体才终于稍稍好受了些，南大接过空杯，又看着她问道：“还要吗？”

　　见南一摇了摇头，他才将空杯又放回了桌上，转身回到床边凳子上坐下。

　　“你方才说道明道长，他还在这儿吗？”南一出言问道。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宣告着新的一天已然来临。南一心知，以道明的个性，过了这么久，十有八九是已经离开了。但她还是想问一问，主要是因为她有太多疑问想要问他了，她想问他虚坛说她是不同的，是什么意思？还有京都到底是谁留下了她的一魂一魄？她又到底是为何会丢了这一魂一魄？

　　只是她的话刚落，就见南怀竹摇了摇头。

　　如此也只能作罢。

　　“你怎么会在这儿？”南一看向南大转而又问道。

　　“我是来道别的。”南怀竹回道，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说：“太子昨晚发来急信，让我立即回京。”

　　既然是急信，那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十分棘手的事儿，不然不会连这两天也等不及，要他立即回京。

　　“好在不日你们也将入京，”他话锋一转，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道：“届时若南姑娘愿意，怀竹必扫榻相迎。”

　　“好啊。”南一也笑了笑，说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还是先让我帮你除了身上伤口的黑气吧。”

　　早在他递茶水过来的时候，南一就发现了他手腕上有被她的黑气灼烧的伤口，这种伤口虽然只是皮肉伤，但如果她不及时把里面的黑气清理走，伤口不仅会一直无法好转，甚至还会恶化。

　　南大闻言也没拒绝，正要撸起袖子，露出伤口给她清理，就听南一说道：“把衣服都脱了吧，你应该也不止手腕这一处伤吧！”

　　“不...不用了吧。”听到此话，南怀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无措的扭捏，“就治疗下这处就行了。”

　　南一无奈的看向他，道：“就算你不知道，木道长难道没和你说，伤口里的黑气如果不清理掉，你的伤口是好不了的。”

　　南大没办法，只能将上衣褪下，露出了背上的伤口。

　　他虽然自幼无法习武，但身形挺拔，看得有出常年锻炼的痕迹，身体上劲健的线条极具成熟男人的魅力，但白皙的背脊上却有一片不小的灼伤，伤口深处更隐隐有黑气流动，破坏了这份美感，南一没有耽搁，伸手悬在伤口上方，催动气息，不多刻，原本还黑漆漆的伤口，已经只剩下一层红色的普通皮肉伤。

　　“你有带药膏吗？”南一看着伤口问道，原本因为伤口里面有黑气，就算上了药，也没用，现在去除了黑气，便可以上药了。

　　南大微微侧头，细声说道：“我晚点回去上药就行。”

　　南一闻言抬头看向南怀竹，才发现，他连脖子都红了，这么纯情的吗？这身材要是搁现代男的身上，估计他们天天秀都不够。

　　“行吧。”也罢，既然人家坚持，她也不强求，“回去早点上药。”

　　南大像是终于解脱了般，连忙起身就要将衣服穿好，恰在此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与此同时，嘴里还大喊着：“哥，我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闯进来的人正是南二。

　　他的身后还跟着侍女阿林他们几个人，他甫一进门，一定眼，就看见他哥衣衫不整的站在南一床前，张口就要嗷嗷叫，被他哥一个眼神瞪住了。

　　阿林和张虎兄弟识趣的赶紧转身出了门，并且还贴心地将房门关好。

　　“毛毛躁躁！做什么！”南大理好衣服，继续训弟弟。

　　“我不和你一起回去。”南大的斥责，一下子就将南二气势消了下来，他咕喃道，“我受伤了，要在这里修养几天再回去。”

　　“随你。”南大回了他一个白眼，转而又严肃警告道：“但是伤好了，就给我立马回京，不许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南怀竹此次着急回京，带着他着实也不便，此处离京都已经不远，放他在这里玩两天也没什么。

　　“嗯嗯，知道了。”南二本来没抱什么期望，不想他哥居然真的答应了，立即高兴的应道。

　　他正想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就听南一开口道：“南二公子，你既然有伤，就过来让我替你清理下伤口里的黑气。”

　　对于自己鬼气造成的伤口，里面如果有残留的鬼气，南一是可以感应到的，所以刚才南大虽然只是露出手腕上的伤口，但南一知道他不止那一处伤口。

　　“哦！所以哥你刚才是在疗伤吗？”南二眼珠一转问道。

　　“不然嘞！”南二又成功喜提他哥白眼一枚。

　　闻言，南二咧着嘴几大步就走到了南一床前，衣带一扯，不过转眼，他就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南忆竹，你在干什么？”房间内猛的炸起南怀竹的一声低吼声。

　　门外正贴竖着耳朵偷听的阿林几个家伙，被这声音震得心头一惊。

　　南二看着他哥的怒容，颤颤巍巍道：“不是这样吗？我看你刚才也脱了衣服吗？”

　　南大气得都想要上去揍他一顿了，他就肩膀上有一小块伤口，结果转眼就脱得只剩一条裤衩，这些年的男女大防，诗书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没事。”南一倒是无所谓，现代夏天穿着大裤衩打着赤膊的男人随处可见，她都习惯了，更何况南二这孩子白斩鸡一般的身材，露出来绝对是他以后的黑历史，而且有这争吵的时间，她都可以把黑气清理完了。

　　待伤口清理完成，南二也是丝毫不敢耽搁，顶着他哥的黑脸手忙脚乱的把衣服穿好，然后拔腿就往门口跑。

　　“南二，你去把那些有伤的人都叫过来吧，我替他们将黑气清理掉。”南一喊住了一手即将碰到房门的南二。

　　南二被他哥刚才的黑脸吓着了，闻言抬眼就看向了他哥，南大此时情绪平复了不少，走到他跟前，不知道和他说了句什么话，他就开门跑了。

　　不过南一也不在意。

　　“你才刚醒，一下子治疗这么多人，会不会影响你。”南大不知何时又走到床前，望向南一问道。

　　南一笑了笑道：“没事的，本来这些伤口也都是我造成的，而且，残留下来是我的鬼气，回到我体内，对我有好处。”

　　听到此话，南大便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便陆续有带上的护卫进来，不过他们却是不用脱衣，因为他们居然将伤口处的衣服单独剪开了一个口子，方便南一清理伤口。

　　这，好吧，到底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比较严格，即便她不在意，也不见得人家不在意。

　　待一波人全部都清理完成，南大便也向南一告辞，带人先行回京了。

　　......

　　南一刚一打开房门，阿林就迎了上来，“南一姐，你怎么起来了！”说着就要把她往房间内拉。

　　南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道：“我想去看看明真，你带我过去。”

　　客栈房间太多，原本不知道阿林在，南一是打算自己慢慢找的，不过既然她在，她肯定是知道的。

　　“明真道长还没醒呢！”阿林有点纠结，担心她的身体，说道：“南一姐，要不你先回去休息，等道长醒了，我再扶你过去！”

　　她笑了笑，道：“你把我想得也太脆弱了，而且我的身体本来也没受伤。”

　　见南一如此说，阿林只好扶她去。

　　到了明真房间，南一推拒了阿林要等她的建议，随后她便一个人进去了，房间很亮，也很静，她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明真，还有他额头上的灼伤，阿林说，昨天道明道长救了她没多久后，明真便晕了过去，一直到现在也没醒。

　　她慢步走至床前，明真躺在床上，呼吸很轻，很平缓，就像睡着了一样，他的伤真的很重，虚坛对他真的是一点也没留情，本来之前他在追溯中待了十年，灵魂就虚弱得很，现而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所以他到现在都没醒，南一一点也不奇怪。

　　南一在桌边搬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坐下，掏出怀中的药膏和纱布，抬手将明真额头上伤口的黑气清理掉，又给他上了药，再用纱布包扎好，然后掀开他的被子，打开他的亵衣，将身体上的伤口也处理了一番，直到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包扎好，才又重新合上了他衣服，替他盖上薄被。

　　他当时离她太近了，身上的灼烧比南大南二他们要多得多，南一看着他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夜晚，蛙声依旧，月色如水。

　　南一忽然就觉得，这个夏天真的好长，好长，似乎要把人烤干一样。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门没锁！”南一坐在桌边，没动。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明真，他刚醒没多久，脸色还有点苍白。

　　他关了门，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南一给他递上了一杯茶。

　　烛光下，二人细细品着茶，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一杯茶下肚，南一才开口道：“明真，我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起过，我的前二十七年都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我在那个世界，忙碌，重复，机械般的工作以养活自己......所以，我其实很少停下来去思考些什么，也或许是我能接触到的世界实在简单，根本也不用思考什么，脑子于是便这样荒废了。”

　　明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烛光闪烁，使得两人的影子如调皮的顽孩般跳来跳去。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自从莫名奇妙的来到这个世界，虽然经历了一些列事情，但，我的脑子还是天然的就不去想些什么，又或者我根本不愿意去想，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总认为最终我还是会回去的，所以面对他们的追杀也好，抓捕也罢，我都只是想躲着就好了。”

　　“那你想回去吗？”明真忽然抬眼看向她问道，认真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期待或者是担忧。

　　昏黄的灯光给他的脸增添了一丝暖色，让他看起来好像和健康的时候一样。

　　南一摇了摇头，移开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茶杯，这原本应该是一套很好看的青色釉瓷杯，现在也增添了几分旧色，她道：“我已经不知道了，尽管我在那个世界，有根，但更多时候却如蒲公英一般，四处飘零，在这个世界，就好像那没根的浮萍一般，随波漂泊......”

　　“我也终于清楚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等待我的事情，也并非一个躲字可以处理的，我的鬼身就是我的原错，昨天虚坛的话，你也听见了吧，他说他等了我许多年，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前路漫漫，更危险的事远不止于此......”

　　说着，南一抬起头，盯着明真的双眼道：“所以，明真，你的陪伴，就到此为止吧！”

　　烛火明灭不定，蜡烛将尽，随着烛芯渐长，火苗越发微弱，南一拿起手边的剪刀，剪去了一截焦黑的烛芯，只听“噼啪”一声轻响，火苗骤然一亮，房间的明亮更甚之前，仿佛是烛泪燃尽前最后的炽烈。

　　明真低垂眼眸，久久无言。

　　这样也好，他是西埑山观妙言真人座下弟子，他本身就是前途一片光明，和她作伴，只会让他背负骂名。

　　孤独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南一几乎承受不住，她霍然站起了身，走至窗边，想要透口气，想要将这无形的孤独感撕裂出一道口子，但，漆黑的暮色如潮水般，将她越裹越紧，几乎难以呼吸。

　　“可......我想陪着你！”明真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本来有些清冷的声音此刻却似带着无尽的暖意，将那层越裹越紧的黑幕撕出了一道细口，南一的身体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她双手紧紧抓着窗沿，拼命压制着激动的声音，让它听起来至少是平静的，“你知道我是鬼？你还是想陪着我？”

　　“嗯。”

　　“你知道，待在我身边很危险，你还是想陪着我？”

　　“嗯。”

　　“你知道，我甚至无法控制我的鬼气会伤害到你，你还是想陪着我？”

　　“嗯。”

　　虽然都只是短短一个“嗯”字，但南一却听到了其中的坚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

　　话问到此处，明真顿了顿，才字字清晰道：“因为我喜欢你！”

　　短短几秒，对南一而言却像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明真话音刚落，一阵风掠过，南一猛的扑进了明真的怀中，明真起身承受着她的重量。

　　她抱着他，很紧，她说：“既如此，那你就陪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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