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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耀加身
格莱美提名名单公布的那个早晨,洛杉矶笼罩在一种罕见的、灰蒙蒙的雾气里。
奥萝拉正在录音室里,与混音师一起为《Written Stars》专辑的海外版本做最后的微调。
耳机里,她那段充满撕裂感的高潮部分正在循环,几乎要穿透她的鼓膜。
突然,控制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大卫·陈举着平板电脑冲了进来,脸上激动的红潮甚至驱散了宿醉的疲惫。“提名!奥莉!我们拿到了!”他的声音尖锐地切断了音乐,“最佳新人!年度歌曲!年度专辑! 三项!我的天!”
马克立刻暂停了播放,录音室里瞬间只剩下大卫粗重的喘息声。奥萝拉缓缓摘下耳机,外界的声音一点点渗入她的内心。她看着屏幕上官方新闻稿里自己的名字,与那些她曾在唱片店里仰望的名字并列,她竟没感到任何狂喜,那感觉更像是一种……被巨大力量推着,站到了悬崖边上的眩晕感。
接下来的几周,她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提名者午宴上,她穿着林曦紧急送来的定制礼服,周旋于行业巨头和传奇前辈之间,接受着或真诚或客套的祝贺。媒体专访接踵而至,闪光灯下,她重复着几乎背烂了的那套说辞,感觉自己像在扮演一个名为“奥萝拉·诺亚”的角色。
纽约的冬夜,冷得能将呼出的白气瞬间凝固。然而,无线电城音乐厅内,却早被沸腾的人群占据。铺在门口的是格莱美颁奖礼的红毯,一条流淌着欲望、野心与璀璨星光的猩红河流。
奥萝拉身着林曦为她设计的一件深海蓝色丝绒长裙。设计大胆而深刻,抹胸之上,她的锁骨与肩线展露无遗;从腰部开始,面料开始呈现出不对称的、以金线精心缝合的纹理,缀以细碎的暗黑水晶,宛如夜幕中破碎的星辰。
她利落的短发修剪得极有层次,锐利的边缘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颚线,妆容更凸显出她那双沉静得近乎凛冽的黑眸。
她没有选择任何其他珠宝,只在耳畔点缀两点孤星般的钻石,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在罗马小巷淘来的、刻着古老印记的银质戒指。
她挽着母亲的手臂,踏上红毯。
“奥萝拉!看这里!”
“《Written Stars》是时代的呐喊!”
“今晚注定属于你!”
问题与赞美如同彩带般纷至沓来。她微微颔首,精准地分辨出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真诚的欣赏、冰冷的嫉妒、功利的探究、狂热的期待。
她被包裹在名为“胜利”的温暖洋流里,皮肤却敏感地泛起一层细密的、属于警惕的寒意。
进入内场,那无形却粘稠的、由期待与焦虑混合而成的空气令人微醺也令人窒息。
她的座位被安排在核心区域,周围是声名显赫的前辈。她优雅落座,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仿佛握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灯光暗下,盛大的开场表演引爆全场。音乐撼动胸腔,视觉绚烂夺目,但她如同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在观看,所有的声光色影都被过滤,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和遥远的回响。她的心跳平稳得异常,直到颁奖嘉宾登上舞台,念出那个类别——
“最佳新人”
大屏幕上的面孔快速切换,当她那幅在伊比萨拍下的、眼神决绝的黑白特写出现时,现场爆发出了一阵远超他人的、几乎带着某种宣泄意味的掌声与欢呼。
“获奖者是——奥萝拉·诺亚!”
声浪将她托起。聚光灯如命运之手,牢牢将她锁定。母亲激动地起身拥抱她,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道贺声。她起身,深海蓝色的裙摆曳过光洁的地面,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座金色的留声机奖杯。入手,是沉甸甸的重量。
站在麦克风前,她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会场,清晰,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谢谢格莱美,谢谢评委。”她感谢了唱片公司、大卫·陈团队、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妈妈。“……最后,谢谢所有让《Written Stars》被听见的人。”她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台下万千面孔,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感谢我人生中所有的经历。无论痛苦还是喜悦。它们都融入我的骨与血,构成现在的我。”
当迎着掌声走回后台踏入后台,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声浪、人群、麦克风与相机镜头,瞬间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心。
“奥萝拉!拿下第一座格莱美感受如何?”
“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巡演?新专辑?”
“有传闻说你将与奢侈品巨头签约代言,是真的吗?”
“这首歌是否是对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最终回应?”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枚毒针,试图刺破她完美的防护。她没有给予任何眼神回应,只是在工作人员筑起的人墙中,艰难前行,脸上展现着恰到好处的,格式化的微笑。
就在这时,“年度歌曲”的提名宣读开始。人群再次骚动。当《Written Stars》那极具辨识度的前奏响起时,大卫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获奖的是——《Written Stars》,奥萝拉·诺亚!”
二度加冕。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再次被簇拥着上台。手中的奖杯变成了两座,金色的光芒交织,几乎令人目眩。
回到后台,气氛已臻沸点。大卫·陈再也无法抑制,他冲过来,用一个近乎粗暴的拥抱箍住她,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成功了!奥莉!你看到吗?年度歌曲!我们做到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金币般锐利的光芒,几乎是吼叫着宣布,
“虽然今年的年度专辑是不太可能了,但听着,下一张专辑,我们只需要——十首《Written Stars》!完美的成功公式!复制它,你就是下一个不朽的传奇!”
周围的团队成员爆发出更狂热的欢呼,香槟被猛地摇晃,瓶塞“嘭”地射出,金色的酒液肆意喷洒,仿佛在提前庆祝一个已经写就的金光璀璨的蓝图。
然而,就在这片震耳欲聋的、属于绝对胜利的喧嚣中心,就在香槟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奥萝拉脸上那精心维持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冰冻、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石膏面具般,迸裂出一道清晰的、无法弥合的裂痕。
十首《Written Stars》?
复制成功?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最柔软的艺术核心,刺穿了她对音乐最本真的信仰。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出创作《Written Stars》时的炼狱景象——
巴黎录音室里那些被失眠占据的深夜,她对着那支定制麦克风,一次次撕裂自己的声带,试图将那段几乎将她彻底摧毁的感情、那种被背叛的剧痛和涅槃重生的决绝,从灵魂最深处血淋淋地抠挖出来,凝固成每一个音符。
那是鲜血淋漓的献祭,是近乎自毁的能量爆发,是走在精神崩溃边缘才换来的灵魂结晶。
而现在,他们却轻描淡写地要求她,再进行十次这种灵魂的燃烧?
一阵强烈的生理性的反胃感涌上喉咙。她看着大卫那张因狂喜而近乎扭曲的脸,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写满功利的面孔,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被加冕的祭品,华美的王座之下,是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艺术坟墓。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两座奖杯,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让她保持清醒的痛感。这金色的荣耀,此刻沉重如枷锁。
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坚定的声音,穿过所有喧嚣,在她灵魂深处轰然回响:
“不。”
“我再也,再也不想这样‘创作’歌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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