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何穷际

　　回忆至此处，苏子牙拢了下蒙面的布，告别说书人，快步从茶馆后门离开。

　　门外人头攒动，叫卖吆喝不绝于耳。洛水城车水马龙，却无一是她日夜期盼见到的亲人。

　　她不禁摸了摸怀里的匣子，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我还是想的简单了。”

　　那时她以为白日师父师公还在赵家镇，大半天时间自己只要赶得快些，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能和家人团聚。

　　可星夜兼程五日，连孟家庄的事端都传的人尽皆知一般，师父他们居然是踪影全无。难道他们是被靖武司拘禁，还没有得知自己已经脱困吗？

　　“反正还要在洛水城多呆几日，也不必着急……”苏子牙自我安慰着，寻了家客栈住下，关好门窗，又取出了那只匣子。

　　匣子由不知名的木头所制，并配有一块金属锁扣。锁扣之上有四个转轮，每个转轮刻有五个奇形怪状的图案，像是文字又是不是当世任何一种。

　　另外锁扣转轮边角处雕有极其细小的文字，几乎要用水晶镜放大来看：需转至正确位置方可开锁，若三次失败或强行破坏，匣中事物尽毁。

　　虽然已经开启过一次，苏子牙再见此行文字还是不禁眉头直跳。

　　她面无表情地忽略密码锁，将木匣翻到背面，将手指放在了金属合页上，顺时针将四个凸起宣传一圈。

　　只听咔哒一声，合页应声掉落，匣子也随之打开。

　　什么四个转轮，五个图案，还有小字提醒，不过都是障眼法。

　　很容易能猜到，匣子是葛酒云所制。至于那行小字，却是赵长安出的主意。

　　苏子牙小时候就被此物戏耍过数次。修炼习剑再苦她都没哭过，却因为无论如何尝试总是转不对密码导致匣中宝贝尽毁急得直掉眼泪。

　　微微摇头将儿时不堪回忆的东西搁置，往匣中望去，其中放着一封信、一本书册、一袋子铜钱和碎银，甚至还有大额银票以及悦来客栈的地契。

　　挑出信件，再次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寥寥几行笔墨：

　　吾徒子牙亲启。若汝见此信时，吾二人分别尚不足十日，则速往洛水城寻秦仲发，索回长明剑，再往南疆，将此匣交予浮萍仙子。若已逾十日之限，则弃洛水径赴南疆。善自珍重，盼再会于洛水或南疆。赵长安。

　　笔迹潇洒飘逸，又隐含筋骨，正是赵长安的所书不假。

　　信中提到的秦仲发，一路上苏子牙已经打听过一二，是南方极有名气的铸造大家，正是定居在洛水城。但很多年前他就不再亲自动手铸造，仅收徒传授技艺，后来就没了消息。

　　而要拿到的长明剑是赵长安还在凌云宗时所用的佩剑，出自前朝大师之手，至今已传承几代，却是不知为何落在了秦仲发之手。

　　想着，苏子牙又拿起了那本书册。

　　书册是最常见的装帧，不过上写“何穷际”三个秀气规整的大字，令它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这正是苏子牙所修炼的功法《何穷际》的原本，也是她被师父师公捡到时身上唯一的东西，其中的内容她自是倒背如流。在孟家庄中告诉周止戈的半部，也是一字不差地选自其中。

　　手刚摸到最后一页，还没来得及翻开，屋门就被人敲响，同时传来的还有一个女声在叫“客官”。

　　苏子牙愣了一下，她订房时托老板娘打听的消息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于是赶忙将手头东西收好藏起，快步去开门。

　　门口正是客栈的老板娘，进了门也不含糊，言简意赅地将苏子牙所需的秦仲发的住址说了。

　　“……秦大师杳无音讯快四年了吧，幸好还有不少人记得他宅子的位置，不过客官想找到他还是有些困难。”老板娘对苏子牙寻人不抱什么希望，末了神秘道，“哦，还有个传言，说秦大师拒绝外地客人高价招揽，多年不离洛水城寸步，是因为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不会是有关长明剑的吧，苏子牙不禁担心起自己寻找秦仲发会不会太过显眼。

　　“那我怎么会知道。”不出意外，老板娘笑着说道。

　　谢过老板娘，苏子牙也不耽搁，简单收拾就起身前往秦仲发的住处，希望能得到什么线索。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而秦仲发的小院就在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尽头。

　　苏子牙尝试敲门，可手刚触到门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皱了皱眉，剑微微出鞘，迈步而入。

　　园中种着一棵干枯的已经看不出品种的小树，而几间房屋皆是灰扑扑的，屋顶窗户破损，尘土蜘蛛网到处都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不仅如此，所有房间都是桌椅倾倒，除了些不值钱的家具什么都没有，好像早就被翻箱倒柜地寻找过什么。

　　“喂！你是谁啊！”心中刚凉了半截，苏子牙就听外面有人不客气地叫喊。

　　退出屋去，就见一个头包头巾，手上拎着条随处可见的木棍的年轻人站在院子中央。

　　他本满脸不耐烦，瞧见是个带着面纱的俊秀姑娘后眼睛一亮，略微站直了身子。

　　“我家公子听说有位秦大师善于锻造，特请我来拜访。”苏子牙微笑，面不改色地扯谎，并且试探道，“我到了城中才知秦大师早就失踪了。不知您是？”

　　“哼！他呀，欠了我们老板钱，四年前跑路了。”那地痞似的青年轻蔑道，“屋子里的东西能拿的老板都拿走了，都不是什么值钱货，就派我在这守着，找人给他还钱呢。”

　　苏子牙追问道：“他不是锻造大师吗，怎么会没钱还债。”

　　“呵呵他已经不是什么锻造大师啦，两只手都废了，还怎么锻造。偏偏执念又深，托老板搜集各种珍惜金属，做出来的东西又卖不掉，欠下钱的数量你可想象不到。”青年几句话就像沉重的石头砸进深潭，“姑娘要是知道他在何处，我家老板还有重礼相谢呢。”

　　“不知您的老板是……？”虽然还是没有人影，但至少了解到了更多内幕，苏子牙不算遗憾，但还是尽力表演着可惜的情绪。

　　“离人西，姑娘若在洛水城多呆些时日，必然能听到我家老板大名的。”青年挤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暗示这个名字在地下世界中的力量。

　　之后，抱着再挣扎一下的想法，也是为了贴合自己替人办事的人设，苏子牙又去几家铁匠铺打听。大概是有秦仲发这么个高人在此，洛水城的锻造行业都比其他地方兴盛一些，而且有不少家的老板都自称是秦仲发的弟子。

　　眼看过了午时，她在一家面馆简单吃了午饭，就要去对面的铁匠铺再打探一番。却见那里忽然一阵骚动，围上了不少人，仔细看去大都是衣衫破旧身材消瘦的小孩子，似乎是附近的小乞丐们。

　　“小二，那边是在干什么。”苏子牙不禁问道。

　　小二身子一歪朝那边瞅，一下就笑了：“客官，那是铁匠铺的徐师傅要给小乞丐们施粥了，每月都有。我们掌柜还说，自从那铁匠铺开业，就没有断过。”

　　“……还真是个好人。”苏子牙听到“客官”“掌柜”之类的称呼有点失神，嘴上却说道。

　　谁知刚说完，那边就有个清脆的声音鄙夷冷哼一声，并说：“他？他可不姓徐！而是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这下半个面馆的人，包括苏子牙和小二都往说话者的方向瞧去。

　　角落处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张瓜子脸，脸颊红扑扑的，发上还系着根浅粉色的丝带，模样颇为俏丽。

　　“哈哈，小姑娘，你知道混蛋两个字怎么写吗？”见只是个小丫头，顿时就有人嘲讽上了。

　　少女抬了抬下巴，傲气道：“当然知道！我读过的书肯定比你吃过的面多！”

　　“你！”那人被人嘲讽回来，登时就站了起来。

　　可不等他找回面子，那小姑娘就也起身，抢先开口：“而且今天我就要让诸位看看，混蛋二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话说的颇为霸气，但那娇小的身形和清脆的嗓音，着实让人很难重视。

　　苏子牙经历孟家庄一番历练，见识了不少高手，眼力提升了不少，一下便注意到了立于墙边的比她身高还高的长枪。

　　旁人自然也不瞎，然而没人把这少女和那长枪联系在一起。

　　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提着枪冲向对面铁匠铺了。

　　“张义！”少女提枪便指，而她这声也颇有穿透力。原本将铁匠铺围得水泄不通的嘈杂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高高矮矮的乞丐都回头看去，并渐渐分开了一个口子。

　　枪尖过于凌厉，没人愿意成为它指向的目标。

　　除了那个名叫张义的中年铁匠。

　　他手上的瓢“嗵”地坠进锅里，脸上温和的笑容也凝固了，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他才是柔弱美娇娘，而举枪的才是个彪形大汉。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者纷纷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

　　“你个负心汉！看枪！”少女怒目大吼，不管不顾地迈步抬枪便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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