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短短数日，边关告急的一封封军报，如同带着烽火台烟尘的羽箭，穿透千里，重重钉在了京城的权力版图上。自然也第一时间被送入了礼国公府。
　　纪娴接到父亲纪叔明递来的消息时，正在自己院中擦拭她那柄心爱的银雪枪。枪身寒光凛冽，映照出她瞬间紧绷的面容。她猛地站起身，枪尖在青石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锐响。
　　“西夷贼子，找死！”她凤眸含煞，周身瞬间迸发出凛冽的战场气息，仿佛此刻并非身处繁华京城的锦绣庭院，而是回到了黄沙漫天的边关前线。她与姑姑纪蓝玉感情极深，自幼便常往边关跑，对方望麾下的边军、对西北的地形风貌，乃至对西夷人的狡诈悍勇，都远比寻常京城闺秀了解得多。
　　她捏着信纸，几乎是冲向了纪坦然的书房，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祖父！边关军报您看到了？西夷这是想干什么？姑姑和姑父那边压力定然极大！”
　　纪坦然虽已致仕，但威望犹在，消息灵通。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看到了。来者不善。陛下……唉，依旧是那般模样。大皇子倒是跳得欢实，想借机揽权，甚至还想动边关的将领。”
　　“他敢！”纪娴柳眉倒竖，“边关将士用命的时候，他在后方摘桃子还要拆台？我这就去寻小慈他们！”她心急如焚，既担忧边关亲人的安危，又愤怒于朝堂的昏聩与算计。
　　与此同时，西北边陲，边军帅府。
　　这里没有京城的亭台楼阁，只有坚固的磐石垒砌的屋舍，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沙尘与铁锈气息。帅府议事厅内，气氛肃杀。
　　方望一身玄色铁甲未卸，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巡视的前线赶回。他身形魁梧如山岳，面容被边塞的风霜刻画出坚毅的线条，一双虎目此刻正死死盯着巨大的牛皮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夷频繁叩关的几个隘口，声音低沉如闷雷：“狼崽子们这次学精了，不再硬冲，专挑软肋下手，骚扰不断，意在疲我军心，耗我粮草。”
　　他的身旁，并肩站着的正是其妻，纪蓝玉。她并未穿着繁复的裙钗，同样是一身轻便的皮质软甲，勾勒出矫健的身姿，长发简单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与纪娴神似、却更添风霜与锐利的明眸。她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马鞭，时不时点向舆图上的粮道和水源地，声音清越而冷静：“他们是在试探，也是在等待。朝廷的粮草若是迟迟不到，或者出了岔子，军心浮动，便是他们大举进犯之时。”
　　她绝非困于内宅的妇人，而是能与方望并辔驰骋、参赞军务、甚至亲自率领一队轻骑执行突袭任务的沙场女将。在边军之中，她的威望丝毫不逊于许多男性将领。
　　“王贲守的那个隘口，压力最大。”方望沉吟道，“老王稳重，但缺一把能撕开敌阵的尖刀。需要派个能冲能打，还得懂配合的人去帮他。”
　　纪蓝玉目光扫过厅中肃立的几位年轻将领，最后落在一个身姿挺拔如枪的年轻人身上：“方劲，你去。”
　　那名叫方劲的年轻将领应声出列，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末将领命！”
　　方劲年方二十，是方望的远房侄子，父母早亡，自幼长在军中，由方望和纪蓝玉亲自教导。他面容继承了方家男儿的刚毅，剑眉星目，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虽年纪不大，但眼神沉静锐利，仿佛已见惯了沙场生死。他不仅武艺高强，更深得方望战术真传，且心思缜密，并非鲁莽之辈，是方望和纪蓝玉极为看好的后起之秀。
　　“给你五百精锐，一人双马，带足箭矢。”纪蓝玉语速快而清晰，下达指令毫不拖泥带水，“你的任务，是协助王贲守住隘口，伺机反击，打出边军的威风！但要记住，时刻留意后方粮草讯息，若有异动，立刻快马回报！”
　　“末将明白！定不辱命！”方劲声音坚定，眼中燃着战意。他深知，此去不仅是御敌，更是代表方家军，在朝堂目光聚焦下，打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仗。
　　安排好了前线支援，方望和纪蓝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舆图上那蜿蜒曲折、从京城方向延伸而来的粮道。两人的眉头都紧紧锁着。
　　“粮草……这才是命门。”方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京城那边，大皇子揽了这差事……他手下那帮人，哼。”
　　纪蓝玉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指节微微发白：“父亲和兄长他们在京中，想必会尽力周旋。但我们不能将希望全寄托于此。军中存粮，必须重新核查，做好最坏的打算。另外，”她看向方望，眼神锐利，“是不是可以让‘灰隼’动一动了？确保粮队一旦离开京城，我们就能掌握其动向，免得被人做了手脚还蒙在鼓里。”
　　方望重重颔首：“正该如此！你立刻去安排。这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绝不能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帅府之外，苍凉的天穹下，方劲率领的五百铁骑已然集结完毕，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随着他一声令下，铁蹄雷动，卷起漫天黄尘，朝着战云密布的隘口方向，疾驰而去。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大皇子严旸正志得意满地听着手下幕僚汇报“筹措”粮草的“进展”，仿佛已将那泼天的功劳握在了手中。还细细吩咐着一定要好好调查粮草事宜，揪出三皇子的把柄。
　　西夷犯边这道惊雷砸下让师飞霜坐在枕霞阁内，心却如同浸在寒潭之中。
　　军报她已从祖父和兄长处知晓大概。皇帝漠不关心，大皇子急于揽权却能力堪忧，边关粮草吃紧，纪家姑姑纪蓝玉与姑父方望压力巨大……这一连串的消息，在她脑海中交织成一幅危机四伏的图景。她深知，边境安危系于一线，而京城，这个权力中枢的任何一点动荡，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宫里再出什么乱子。师飞霜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皇帝如今的状态，就是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他沉迷金丹，不理朝政，已是大害，若是在这紧要关头，再被玄灵真蛊惑着做出什么更荒唐的举动，或是被大皇子等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起来——必须让皇帝彻底“安静”下来，至少在边境危机解决之前，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干扰朝局。而能做到这一点的，目前看来，只有那个他们一直警惕、却也隐约察觉到可能与皇后有某种默契的玄灵真。
　　她需要立刻见到纪慈。
　　没有犹豫，她铺开信笺，用的依旧是探讨古籍的由头，但措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显急切。她将信交给青黛，叮嘱务必亲手交到纪慈贴身小厮手中，并等候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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