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骨

　　时序进入深秋，御史府内的日子平静而温暖。杨玉茹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脸颊也丰润了些，渐渐恢复了少女的活泼。这日天气晴好，她央着长霖姿陪她出门逛逛。

　　“总在府里闷着，骨头都要僵了。”杨玉茹拉着长霖姿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嫂嫂，我们就去西市转转，听说最近来了些江南的商人，卖好些新奇玩意儿。”

　　长霖姿本有些犹豫，但见她确实闷得慌，又想到杨锦昭近日忙于公务，难得清闲，便点头应了。吩咐云袖和几个可靠的护卫跟着，两人乘着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出了门。

　　西市依旧热闹。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货物琳琅满目，从绸缎瓷器到香料药材，应有尽有。杨玉茹像只出笼的鸟儿，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在绸缎庄前摸摸光滑的料子，一会儿又在首饰铺前驻足。

　　长霖姿跟在她身后，目光温和，偶尔提醒她小心脚下。她自己也难得享受这片刻的闲暇，感受着市井的烟火气。

　　走到一个卖糖画的小摊前，杨玉茹被吸引住了。老艺人手法娴熟，舀起一勺熔化的糖稀，手腕翻转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出现在石板上。

　　“真厉害！”杨玉茹惊叹，随即又皱起小巧的鼻子，低声对长霖姿说，“不过看着就好疼，那么烫的糖……”

　　长霖姿失笑：“只是看着吓人，老师傅手艺好，不会烫着的。”

　　杨玉茹却摇摇头，很认真地说：“嫂嫂，你不知道，我最怕疼了。小时候手指被针扎一下都能哭半天。也……也怕死。”她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被关在黑屋子里的时候，每天都觉得快要死了，又冷又饿，脖子上……那时候真想立刻死了算了，又害怕真的死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长霖姿明白她想起了被囚禁的日子。心中一疼，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

　　“都过去了。”长霖姿柔声安慰，语气坚定，“以后有哥哥和嫂嫂在，不会再让你受那种苦。你会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杨玉茹依赖地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头，眼圈微红，却又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嗯！我还要看着哥哥和嫂嫂的小侄子小侄女出生呢！”

　　这话说得直白，长霖姿脸颊微热，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胡说什么。”

　　杨玉茹吐了吐舌头，心情好了许多，注意力又被旁边一个卖泥人的摊子吸引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杨夫人，杨小姐。”

　　长霖姿和杨玉茹同时回头，只见沈墨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他今日未着戎装，穿了一身靛蓝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眉目舒朗。他手中还拿着一个刚买来的油纸包，似乎也是来逛街的。

　　杨玉茹的脸“唰”地就红了，下意识往长霖姿身后躲了半步，才想起行礼：“沈、沈将军。”

　　长霖姿亦微微颔首：“沈将军，好巧。”

　　沈墨走上前，目光先落在长霖姿身上，恭敬行礼：“夫人。”随后看向她身后的杨玉茹，唇角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杨小姐，又见面了。”

　　他的目光清澈坦荡，并无冒犯之意，却让杨玉茹心跳更快，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声如蚊蚋：“是、是巧……”

　　长霖姿将妹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了然，面上却不露声色：“沈将军这是？”

　　“末将后日便要启程赴北境，今日出来采买些随身物品。”沈墨解释道，随即看向那个糖画摊子，“小姐喜欢这个？”

　　杨玉茹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轻轻“嗯”了一声。

　　沈墨走到摊前，对老艺人说了句什么。老艺人笑着点头，又开始舀糖作画。这次，他画的不是凤凰，而是一只憨态可掬、抱着竹笋的小熊猫，活灵活现，十分可爱。

　　沈墨付了钱，拿起那只小熊猫糖画，递到杨玉茹面前：“这个送给小姐，算是……提前的饯别礼。”

　　杨玉茹看着那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的小熊猫，眼中闪过惊喜，却又不好意思去接，下意识地看向长霖姿。

　　长霖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杨玉茹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像捧着什么珍宝，脸颊绯红，声音细弱：“多、多谢沈将军。”

　　“小姐喜欢就好。”沈墨看着她，语气温和，“北境路远，此去经年，望小姐……保重身体。”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静，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杨玉茹心头一颤，抬起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告别，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忘了害羞，也忘了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沈墨对她和长霖姿再次拱手：“夫人，小姐，末将先行告辞。”

　　说完，他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杨玉茹还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只小熊猫糖画，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人都走远了，还看？”长霖姿轻笑着打趣。

　　杨玉茹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红透，羞得跺脚：“嫂嫂！你取笑我！”

　　她看着手里的糖画，终究没舍得吃，小心地用油纸重新包好，揣进怀里，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回府的马车上，杨玉茹一反常态地安静，只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出神，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长霖姿看着她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有些感慨。沈墨此人，看着倒是个正直可靠的，只是他即将远赴边关，前途未卜，玉茹这番心思，怕是……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压下。儿孙自有儿孙福，眼下，还是先顾好眼前人吧。

　　马车驶回御史府，将西市的喧嚣与那一点少女隐秘的心事，一同关在了门外。秋阳正好，透过车窗，在杨玉茹怀揣着糖画的衣襟上，投下一小片温暖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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