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柳色宮牆
連日的春雨過後,皇城終於迎來一個澄澈的早晨。
積雪全然消融,御街兩側的青石板泛著水光,陽光一照,晶亮如鏡。兩排柳樹新芽吐綠,枝條在春風裡輕輕搖曳,像是在輕聲低語。桃枝探出牆頭,花瓣隨風飄落,鋪在石階上,粉白與殘雪交映。
百姓們趁著天晴,紛紛走上街頭。小販推著車吆喝,孩童追逐,婦人提籃買菜。乍看之下,這是最尋常不過的春日景象。
然而,談話間透出的卻不是輕鬆。
“聽說三司又要加派春稅。”
“還不是因為殿下被奪權,戶部亂了章程。”
“別亂說!這話要是被聽見,小命不保。”
有人壓低聲音,四下張望,然後匆匆散去。
——
宮城內,宮女們也忙著換去厚重冬衣。繡坊裡的針線聲此起彼伏,春裳一件件掛在廊下,隨風飄動。偶爾有笑聲傳來,但很快又歸於安靜,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宮中並無真正的安寧。
御街盡頭,金鑾殿在春光裡巍然聳立。朱紅宮門映著柳綠桃紅,美得刺眼,卻也壓抑。群臣魚貫而入,神色沉重。新春應該是萬象更新,然而誰都清楚,東宮的陰影尚未散去。
冷宮院牆邊,一枝柳條探進殘破的牆縫。嫩綠在陰暗裡格外鮮明,像是生命頑強的證明。阿瓔指著那抹綠意,難得露出笑容:“主子!柳芽出來了,真好看。”
溫阮抬眼,目光淡淡,卻在簿冊上落下兩字:
「柳色。」
她知道,春色並非單純的新生,而是新的風暴的開始。
東宮偏殿依舊燈火未滅。
太子坐在榻上,面色慘白,眼神空洞。殿內只剩寥寥幾名心腹,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一名舊將領低聲進言:“殿下,春耕在即,戶部加派賦稅,百姓怨聲不斷。若能趁勢挑起民心,或許能逼得三司自亂。”
太子緩緩抬頭,目光裡閃過瘋意:“孤若不得安,天下便休想安。傳令下去,讓人散布消息——說是三司奪權,故意加稅逼民。”
溫芷嚇得臉色煞白,急聲道:“殿下,這樣會牽連無辜——”
太子一掌拍碎案几,聲音嘶啞:“孤要的不是民心,是亂!只有亂,孤才有一線生機!”
韓紹低頭不語,心底卻泛起寒意。
——
消息很快傳到民間。
押運糧草的官車行至城南,被十數名百姓攔下。有人抱著孩子哭喊:“去年大雪顆粒無收,還要交糧,這是要我們去死啊!”
有人激動地吶喊:“是三司加派!他們奪了殿下的權,現在逼我們出命!”
人群迅速聚攏,哭喊、咒罵、推搡,幾乎釀成暴亂。
守軍手足無措,局面一度失控。
——
御史台書房內,顧行止與沈延之、蕭文岳對坐。
沈延之眉頭緊鎖:“民心已動,若不壓下,恐怕會成災。”
蕭文岳沉聲:“邊防換防在即,若再有內亂,邊境必危。”
顧行止沉默片刻,指尖敲擊案几,聲音冷冽:“這不是簡單的民怨,而是東宮餘黨在推。”
沈延之冷笑:“困獸之鬥。”
顧行止卻眼神如刀:“困獸若能亂群,便足以生禍。”
三人沉默,氣氛凝重。
顧行止忽然低聲補上一句:“得有人,把這些蛛絲馬跡一一記下,日後自會成為利刃。”
兩人對視,皆心知肚明——那個人,正是冷宮裡的溫阮。
冷宮裡,春風難入,仍是陰寒。
阿瓔慌慌張張跑進來,額頭掛著冷汗:“主子!外頭鬧起來了,有百姓攔住官車喊冤,還說是三司加稅害命……”
溫阮伏案不動,筆尖穩穩落下:
「春耕在即,怨聲四起。」
阿瓔顫聲:“那……是不是東宮的人在推?”
溫阮神色冷靜:“正是。困獸無力正面抗衡,只能挑動外圍。”
她將簿冊翻過一頁,逐條寫下:
戌時:宮市流言再起。
亥時:戶部押糧遇阻,百姓聚眾。
子時:守軍不敢動手,局面失控。
丑時:三司議定,待查。
字跡如刀,冷硬有力。
阿瓔讀著,心口發涼:“主子……您寫這麼細,不怕被人說……是您在操縱?”
溫阮抬眼,目光清澈卻冷冽:“字不是操縱,而是留下。留下,便是利刃。到那時,不是我們辯解,而是他們自陷。”
——
窗外的柳芽在風裡顫動,嫩綠在陽光下閃爍。
阿瓔喃喃:“柳芽真好看,若不是在冷宮,看著都像過節了。”
溫阮卻低低道:“柳色雖新,卻掩不住宮牆下的血。”
她筆尖停頓,緩緩寫下八字:
「柳色宮牆,血在其下。」
燈火搖曳,字跡冷冽,像是預言。
阿瓔渾身一顫,忽然明白主子看到的,永遠不只是眼前的春色,而是春色下的殺機。
——
夜深,阿瓔迷迷糊糊睡去,卻仍聽見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
溫阮眼神冷冽,落下最後一行字:
「春來亂起,非止宮廷。」
字跡沉穩,像是刻在命運上的符號。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