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1）
　　在徜沫走后没多久，岑岚便鬼鬼祟祟出没在附近，她确认徜沫的身影不见后，才上前敲门：“楠姐，是我，岑岚。”
　　门很快打开，而岑岚也很自来熟地进去。
　　“小岚，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陈耀楠摸了摸小宝的头，却被小宝狠狠咬了一口，她只是缩回手，熟稔拿过高处的药膏为自己涂抹，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岑岚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也不理解，毕竟……”毕竟她从小是在爱里长大，她至今遇到的挫折都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
　　她和陈耀楠不同，陈耀楠想要的只是一个平静的生活，她想要的却不是。
　　陈耀楠表示理解：“没关系，谢谢你，小岚，陪了我这么长时间。”
　　岑岚被突如其来的煽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楠姐，话说……你为什么会想继续抚养他……”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陈耀楠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想……孩子是无辜的，况且我自己便是生来不被母亲疼爱，幼时父亲说的话一直在我耳边萦绕，‘这句话是美好的现实，但现实不一定是美好的’，我想……既然我已经注定体会不到那美好的现实了，那我便尽自己所能让小宝体会到美好的现实。”
　　岑岚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小宝，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管外界。
　　她想，这孩子的症状真像星如雨提到的“星星上的孩子”，但她不想说，楠姐已经够苦了，她想给小宝足够的母爱，又何尝不是在弥补童年的自己呢？
　　如果她知道，小宝可能感受不到……岑岚不敢想楠姐会不会崩溃。
　　何况还不一定确认呢，不如留一丝希望。
　　岑岚深深看了一眼陈耀楠：“我要走了，我还有我要做的事。”
　　“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们了，十字街从来没有秘密。”陈耀楠没有看她，她拿着积木在小宝眼前晃来晃去，企图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那个男人的死和你有关吧？”岑岚在即将迈出门框时突然停下脚步，问了这么一句话。
　　陈耀楠的手顿了顿，又继续专心致志想要引起小宝注意：“小宝，小宝，看这里……”
　　岑岚也没有刨根问底，出了门后贴心地把门关好。
　　陈耀楠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放下玩具，喃喃对小宝说：“小宝，你知道吗？你的外公曾说，他给我取‘耀楠’并不是‘要男’的意思，而是‘如楠木般内在珍贵，外在闪耀’，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但妈妈没什么文化，只能给你取小宝，无论曾经如何，甚至你是我过去伤痛的一部分，但你永远是我的宝贝……”
　　“小宝，就算你只有妈妈了，妈妈也会给你足够多的爱……”
　　“小宝，小宝，你听见妈妈的话了吗？”
　　“小宝……”
　　（2）
　　岑岚一路上都在想着心事，时不时叹口气，突然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吓得一哆嗦，一转头松了口气：“如雨……你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星如雨则是眨着眼睛：“岑岚姐姐，你瞒得我好苦啊。”
　　“嗯？我瞒你什么了？我不是一直都把所有消息都告诉你的吗？”岑岚也学着她的样子眨眼。
　　“岑岚姐姐……这个故事快到尾声了，你还打算继续演下去吗？嗯？”星如雨歪歪脑袋。
　　岑岚被她一口一个“岑岚姐姐”叫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由后退一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岑岚姐姐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许辞怿他们点破了你的五个谎言，不如就由我来补充一下五个谎言的完整真相，如何？”星如雨身体前倾，脸颊离岑岚十分近，岑岚不知所措，身体僵直。
　　星如雨笑了笑，站直，恢复和岑岚间的正常社交距离：“他们猜得没错，的确是我告诉你告诉你人间的存在，也是我告诉你接近他们，你能和他们合作更快知道真相，可是——我的目的是让你们互相补充自己知道的内容，从而更快知道真相，我可从来没让你告诉他们假消息，所以岑岚，你的目的呢？”
　　岑岚心脏砰砰直跳，她的脑子在不断朝她发出警告：逃！快逃！快逃！但她的全身僵硬，做不了任何动作。
　　“你的第一个谎言，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第二个谎言，则是在明目张胆告诉他们你的信息来源有问题，你希望通过他们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你身边和你做朋友到底是什么目的，换而言之，你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我，也从未把我当朋友，对吧？”
　　岑岚此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雨，交朋友是要靠真心的。”
　　“真心？真心是什么？”星如雨笑眯眯，面上看不出一点威胁，语气却冰冷地可怕，“岑岚姐姐，像你这样满嘴谎话，就是真心了吗？”
　　“我……”
　　岑岚刚想说什么，星如雨就打断了她的话：“争辩没有意义，不如回到刚刚的话题——你的第三个谎言，你把一个月前的车祸与一周前的车祸两则消息融合告诉了他们，对吧？”
　　“我记错了。”岑岚继续嘴硬，这句话似曾相识，她在许辞怿质问她时也是这么说的。
　　“记错？”星如雨笑笑，“谁信？”
　　“所有的信息都没有指向一个月前的车祸，但偏偏一个月前的车祸是开端，你在提醒他们，对吧？”
　　岑岚也笑了：“荒谬，我要是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而要以撒谎的形式告诉他们？”
　　“因为你要装下去，”星如雨伸手轻卷她的碎发，“你要让我以为你只是个天真追梦的大小姐，你要让他们以为你是个只想达到目的的小记者，并且，这两个人设并不冲突。”
　　“目的呢？”
　　“你是真的想知道真相，也是真的想当记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足够多的信息，也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信息，但对我，你不信任；对他们，你是希望他们能以局外人的视角看清这整件事，所以，又有了第五个谎言——你想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不同答案，所以你不愿把自己的答案告诉他们；甚至，你希望他们能有对付我的手段，更是希望张司令能否直接对付我，这也是你说第四个谎言的原因。”
　　“可惜啊，岑岚姐姐，”星如雨松开手，“你的算盘打错了，未来改变不了过去，所以——收起你天真的妄想吧。”
　　“你……”岑岚呆愣地看着她。
　　“怪我，和你讲了太多人间的故事，”星如雨假意叹惋，“你想学鲁迅先生用笔拯救国家？呵，岑岚啊岑岚，这个世界烂透了，不血洗一番彻底清除污垢是救不了这个世界的，单凭几句话更不可能！”
　　“可笑，可笑，一个记者、一个小说家、一个侦探，侦探查明事实，记者负责报道真相，小说家负责编织故事附上价值让其广为流传……有人和你一样天真，从他们带着身份踏入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们该做什么，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更可惜的是，仅凭他们几人之力，也做不到什么！”星如雨仿佛为了应证这个想法可笑一般，竟真的笑了起来。
　　“如雨，在你和我讲的人间的故事里，反派都是和你一样的想法。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有限，但若是将这份力量通过文字传达给千千万万个人呢？”岑岚此刻完全平静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这句话也是你告诉我的，我自知我做不成那光，但我愿做燃烧的薪柴，只为后世的炬火点燃。”她语调平静地出奇，却饱含力量，星如雨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早就有了愿为人界改革献出生命的觉悟。
　　“果然我说得太多了。”话虽如此，但她语调里并没有多少惋惜的意思。
　　“或许你不信，但我早已将你当成了我的老师。”岑岚说道。
　　“哦？是吗？”星如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么，作为老师，我给你上最后一课吧，我承诺，在这个故事落幕前，我不杀你。”
　　“嗯？”岑岚惊讶极了。
　　“作为老师给学生的一点优待罢了，去吧，岑岚，让我看看，你能为这个世界做到什么程度。”
　　岑岚没有回话，只是迅速转身离去，星如雨注视着她的背影，笑出声来。
　　“岑岚，别让我失望啊。”
　　（3）
　　与许辞怿、付宣厉对峙许久的张黎终究还是败下阵来。
　　“是，我是曾经见过兰招娣，但那又怎么样？”张黎扯着脖子吼道。
　　“你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付宣厉忍不住说话了，一直以来调查进度缓慢，他们毫无头绪还一直受阻，此刻也真的受不了了。
　　“如果说你也觉得兰招娣没本事杀人，那么加上生死楼呢？”许辞怿问道。
　　“不可能！生死楼没理由这么做！”张黎想也不想就反驳。
　　许辞怿心中有了答案，他早该想到的，第一次见面时张黎就说过：“是啊，人界受魔界和妖界压迫很久了，要不是有个生死楼在中间制衡，哪有你们这些人现在这么安稳的生活？”
　　显然，他对生死楼是有好感的。
　　付宣厉好奇问道：“你为什么对生死楼这么有好感？”
　　张黎冷哼：“你们哪里明白，如果不是生死楼我们怎么可能触碰到人间的知识，如果不是生死楼在其中周旋，魔界、妖界早就吞并人界了。”
　　许辞怿本想反驳，但他转念一想，改口说道：“你说得对，那这么说来......就是冥王雪莉了？毕竟鬼是她管辖的。”
　　“我说过了，就算冥王记得每一个人，也不可能什么鬼做了什么事她都知道！”张黎反驳。
　　“那你觉得，兰招娣的同谋会是谁呢？”
　　“我......”
　　“你觉得谁都不可能，那你觉得，真相又是什么样的呢？”许辞怿步步紧逼，很难想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逼得无话可说。
　　天空阴沉沉的——黑夜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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