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心

　　莫梨心神不宁地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早上送梦期上学时，女儿那强装无事却难掩低落的样子，像一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班主任王老师打电话，又怕打扰上课，最终还是决定等放学时再去接孩子，顺便问问情况。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上午十点多，手机急促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梦期班主任王老师”的备注。莫梨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接通。

　　“是莫梦期妈妈吗？”王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和无奈，“您能马上来学校一趟吗？梦期在课间和同学发生了冲突，被……被推搡了一下，胳膊擦破了点皮，现在在医务室。”

　　冲突？被推搡？擦伤？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莫梨的耳朵，她瞬间感觉血液都凉了半截。“我马上到！”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挂断电话，抓起包就冲出了办公室。

　　她脸色煞白、脚步慌乱的样子，恰好被刚从外面回来的贺浔看到。他眉头一皱，大步上前拦住了她：“出什么事了？”

　　“期期……期期在学校出事了，老师让我马上过去！”莫梨语速极快，眼圈已经红了，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上车！”贺浔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包，几乎是半扶半推着她，快步走向停车场。他的动作果断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可靠。

　　在真正的危机面前，那些刻意维持的距离和犹豫不决的试探，都会瞬间瓦解，露出最本能的反应。

　　车子一路疾驰，闯过了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小学。贺浔刚停稳车，莫梨就拉开车门冲了出去，直奔医务室。

　　贺浔快速停好车，也立刻跟了上去。

　　医务室里，梦期坐在床边，小脸苍白，左边手臂肘部擦破了一大块皮，校医正在给她消毒。小姑娘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班主任王老师站在一旁，脸色为难。

　　“期期！”莫梨冲进去，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怎么样？疼不疼？告诉妈妈，怎么回事？”

　　梦期看到妈妈，一直强忍的委屈终于决堤，小嘴一瘪，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抽噎着说：“妈妈……李明宇……他说我是……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推了他一下，他就……他就用力把我推倒了……”

　　“野孩子”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莫梨的心脏。她紧紧抱着女儿，身体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微微发抖。

　　王老师连忙解释：“莫妈妈，您别激动，我们已经联系了对方家长，他们马上就到。孩子们之间打闹是常有的事，我们会处理的……”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一对穿着讲究、神色不悦的中年男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脸上带着几分蛮横的小男孩。

　　“王老师，这怎么回事啊？我们家明宇从小到大都没跟人动过手！”那女人一进来就高声说道，目光扫过抱着梦期的莫梨，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

　　“就是，小孩子吵吵闹闹很正常嘛，怎么还闹到医务室来了？”男人附和着，语气倨傲，“孩子没事吧？要是医药费什么的，我们出就是了。”

　　他们那种用钱摆平的态度，和对自己儿子行为的轻描淡写，让莫梨的怒火瞬间升到了顶点。她刚要开口，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我不同意用钱和解。”

　　贺浔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面容冷峻，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强大的气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老师愣了一下，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冷硬的男人，疑惑地问：“这位是……？”

　　贺浔的目光先是落在梦期擦伤的手臂上，眼神骤然一寒，随即转向那对家长，声音冰冷：“我是莫梦期的……叔叔。”

　　他没有看莫梨，但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那对家长被贺浔的气势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有钱了不起的样子。女人撇撇嘴：“叔叔？呵，孩子之间的事，大人掺和什么？我们愿意赔钱已经很讲道理了！”

　　“道理？”贺浔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那个叫李明宇的男孩，“故意辱骂同学，动手推搡致人受伤，这是道理？还是你觉得，有钱就可以不讲道理，随意欺负别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刑警审讯犯人时的压迫感。那小男孩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躲到了父母身后。

　　王老师看着贺浔，又看了看紧紧抱着女儿、眼神复杂地看着贺浔的莫梨，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叔叔”那么简单。他那紧张和愤怒的样子，分明是父亲才会有的反应。而莫梨那下意识依赖又躲闪的眼神，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成年人的关系可以伪装，但面对孩子受伤时那种本能的保护和愤怒，却无法骗人。

　　而此刻，被莫梨紧紧抱在怀里的梦期，仰着小脸，看看脸色冰冷、气场强大的贺浔叔叔，又看看眼眶通红、依赖地靠在他出现方向上的妈妈。她的小脑袋里，之前所有的怀疑、观察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拼图，瞬间找到了最关键的一块，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了一起。

　　原来……是真的。

　　这个会一直来找妈妈的叔叔，这个会因为她受伤而那么生气、那么紧张的叔叔，这个会和妈妈一起赶来的叔叔……就是……

　　她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里，震惊和困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复杂的了然。她不再去看那对讨厌的家长和同学，目光只是静静地在贺浔和莫梨之间来回移动。

　　贺浔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眼神的变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处理眼前这场欺凌上。他盯着那对试图用钱摆平的家长，态度强硬：“道歉。必须让你们的儿子，向梦期郑重道歉。否则，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那对家长在他的逼视下，气势终于弱了下去，不情不愿地催促自己儿子道歉。

　　医务室里，一场关于孩子间冲突的解决，却意外地成了揭开某个重要真相的序幕。王老师若有所思，那对家长悻悻然，而小小的梦期，则在疼痛和委屈之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碰到了那个关于自己身世的、模糊而真实的边界。

　　贺浔依旧以“叔叔”的身份站在那里，但他那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已经无声地说明了一切。而莫梨，在最初的慌乱和依赖后，对上女儿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时，心中猛地一颤，知道有些事情，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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