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医院的急诊通道，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不安的气息。沈澜晞几乎是踩着救护车的尾巴停好了车，甚至来不及锁车，便和陆景珩一起冲进了急诊大厅。

　　一番焦急的询问和寻找后，他们在手术室外的指示灯牌上看到了陈叔的名字——陈卫国，状态：抢救中。

　　“抢救”那两个猩红的字眼，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沈澜晞的心上。她的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幸好陆景珩一直紧紧揽着她的腰，才勉强支撑住她。

　　“医生！医生！”沈澜晞抓住一个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护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颤抖，“里面的陈卫国，陈叔叔，他怎么样了？他到底怎么了？”

　　护士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看了一眼记录，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患者是煤气中毒，被邻居发现时已经昏迷了。送来的时候血氧饱和度很低，伴有轻度吸入性肺炎，现在正在里面进行高压氧舱治疗和其他对症支持，你们家属先别急，在外面等候，有消息医生会通知的。”

　　煤气中毒？

　　沈澜晞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比陆景珩还要苍白。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陈叔他……他厨艺那么好，用了一辈子的煤气灶，怎么会……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每次做完饭，都会反复检查好几遍阀门才放心……”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去世后，父亲不管不顾，她常常饿肚子。是陈叔，总是找各种借口把她叫到家里，给她做热腾腾的饭菜。他做饭时极其细致，火候、调味都恰到好处，用完煤气后，总会习惯性地用手拧一拧阀门，嘴里还念叨着“安全第一，可不能马虎”。这样一个谨慎了一辈子的人，怎么会……

　　陆景珩扶着她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坐下，他的脸色也同样凝重。他握着沈澜晞冰凉颤抖的手，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了然。

　　“澜晞，”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而沉重，“这可能……不是意外。”

　　沈澜晞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向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陆景珩迎着她震惊而痛苦的目光，艰难地说出了那个两人都不愿相信，却又无比接近事实的猜测：“是陆景琛。”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他动不了你，也暂时奈何不了我。但他那种人，睚眦必报，手段下作。他找不到直接报复我们的机会，就会把毒手伸向我们身边最亲近、也最没有防备的人。陈叔……他一定是查到了陈叔和你的关系，知道你把他当父亲一样看待……”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是一场针对沈澜晞的、阴险而恶毒的报复！陆景琛是想通过伤害她珍视的人，来让她痛苦，让她崩溃！

　　沈澜晞听着他的分析，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窖。她想起了父亲沈国明之前来律所闹事时，陆景珩就曾挺身而出。难道从那时起，陆景琛就已经盯上了陈叔？还是更早？

　　巨大的愤怒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她一直努力地想靠自己站稳脚跟，不想连累任何人，可最终，还是因为她，因为她卷入了陆家的争斗，连累了如同父亲般疼爱她的陈叔！

　　“是我……都是我不好……”她低下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白，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果不是我……陈叔不会……”

　　陆景珩看着她自责痛苦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他伸出手，将她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尚且不算温暖的怀抱包裹住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

　　“不，澜晞，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陆景琛，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们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我向你保证！”

　　他的承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块巨石，试图压住沈澜晞心中那汹涌的恐慌和自责。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沈澜晞靠在陆景珩怀里，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目光空洞地望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门，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关于陈叔的画面。

　　她想起小时候，被邻居孩子欺负，是陈叔拿着扫帚把她护在身后，赶走了那些坏孩子；

　　她想起下雨天，她没带伞，蹲在学校门口不知所措，是陈叔撑着那把旧伞，步履蹒跚地来接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

　　她想起考上大学那天，陈叔比她还高兴，偷偷塞给她一个厚厚的红包，那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她想起每次她因为父亲的事情伤心难过，跑到陈叔家，陈叔总是默默地给她下一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什么都不问，只是陪着她……

　　陈叔用他沉默而质朴的方式，填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是她灰暗童年和艰难青春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而坚实的光。

　　可现在，这束光，却因为她，而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咔哒”一声打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

　　沈澜晞和陆景珩立刻站起身，冲了过去。

　　“医生，陈叔他怎么样？”沈澜晞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极致的紧张。

　　医生摘下口罩，语气还算平和：“抢救及时，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煤气中毒对大脑和身体器官造成了一定的损伤，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恢复起来会比较慢，需要住院观察和治疗一段时间，后续可能还需要进行康复训练。幸好发现得不算太晚，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脱离生命危险了！

　　沈澜晞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庆幸让她几乎虚脱，腿一软，幸好陆景珩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您医生！”她哽咽着，连连道谢。

　　陈叔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转入了普通病房。他依旧昏迷着，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那双总是带着慈祥笑意的眼睛紧闭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沈澜晞和陆景珩跟着进了病房。护士安排好一切，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沈澜晞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她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颤抖地握住了陈叔那只布满老茧和皱纹、因为输液而有些冰凉的手。

　　看着陈叔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想到他可能是因为自己才遭此横祸，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愧疚、心疼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陈叔……对不起……对不起……”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陈叔的手背上，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样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罪孽感。那些童年的温暖记忆与眼前陈叔脆弱苍老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陆景珩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肩膀，听着她那令人心碎的道歉，眼眶也不由得阵阵发酸。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空话，只是走上前，从身后，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环抱住了她。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手臂收拢，给予她一个无声却坚实的依靠。

　　“这并不是你的错，澜晞。”他在她耳边低声重复，声音沙哑而温柔，“我们这次会保护好陈叔，也会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我向你保证。”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仿佛一道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冰冷和残酷。沈澜晞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和心跳，那崩溃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和安定的力量。她不再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哭尽。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女孩压抑的哭泣声，男人温柔的安抚，以及病床上老人微弱而平稳的呼吸。黑夜漫长，但至少在此刻，他们彼此依靠，共同守护着这份劫后余生的微光。

　　第三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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