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

　　林胥犹如一条醉花潭水，发热的面中不带一丝酒气，双颊上浮的粉红又似情丝，他躲在楚含笑发丝后，咬耳朵道：“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陪陪我，不要再丢下我。”

　　楚含笑听了从下到上卷起一份惊寒，这人大白天发的什么酒疯，吃的莫不是哪门子假酒，怎么酒味没有，那粘人劲却是不少。

　　她掰扯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只好任凭这块大狗躺在自己肩头。

　　上官眼眉皱弯，话中极力躲避：“你看嘛，不是我，是他自己出来找你才上了我的车。”

　　余白将上官一把拉过去，环绕在怀中，正色道：“楚公子，之前下毒之事与上官并无关系，你也不必如此咄咄相逼。”

　　“方才是我不查，给上官小姐陪个不是。”楚含笑本想做出行礼姿势，却又生生被身后大狗压下来，只能回以口述。

　　但她继续道：“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余尚书竟是如此只爱逞口舌之快的负心儿郎。”

　　余白眼角随唇一垂，犹如书生更似白面狐狸状，他绕言道：“恕我没能听懂公子话中之意，公子若是对我有什么不解，尚书府随时恭候公子。”

　　他眼中精光一盛，放言道：“不过如今崔府中应是还有余毒未解，想来公子更该思虑崔府之事，我与上官小姐便不再多作打扰，告辞。”

　　话毕，余白带着上官便要离去，楚含笑眉心微皱，她道：“你可知中毒的是何人？”

　　余白脚下步伐不见停意，他远远传话道：“上官家虽木讷，却不至于与不相干之人相斗。”

　　他斜眼道：“无论是否有人出事，最终都只会指向该指向的人。”

　　余音渐渐消逝在街头，额头处的发丝飞扬在眼前，楚含笑轻轻哼笑：“不相干之人？好一个不相干。”

　　她虽然为冷画的片片痴心感到不值，却也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忽地肩头分量一轻，她换手接住了半醉到无力的林胥。

　　此时的街头只剩下了砍碎的几半马车，守门的小厮早就被不知哪里到来的吆喝声买走了，楚含笑莫名有了仔细揣摩林胥的机会。

　　只见方才还在黏糊的大狼狗，如今糯叽叽地牵起她的手，热乎道：“你带我回去吧，我想回家。”

　　楚含笑凝目道：“不行，现在冷画身中奇毒，我们必须去浮衣山一趟。”

　　她说完却看见林胥一副惨兮兮的样子，又换成一副哄孩子的嗓音：“好好，姐姐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抬手抚摸着林胥白中透红的脸颊道：“你跟着姐姐来，啊。”

　　言毕，她是再也装不成这般柔情似水，拉着林胥一个大轻功便向着城墙飞去。

　　她们顺利到了城门口，又顺利地出了城，接着顺利地骑上了马。

　　然后顺利地发生起接二连三的不顺利的事情。

　　林胥贴着她的后背，侧脸趴在她的顺发之间，喃喃道：“回家喽。”

　　楚含笑欣慰地调整好林胥的位置，熟练地驾起马，向着大道走去。

　　哪知在起步前一刻，这林胥竟然从她背后滑了下去，整个人掉在了路上，盘起腿坐在路边发起愣来。

　　方才便好言相劝过了，这厮又要搞什么名堂？她一焖气，抬手马鞭就是一挥，好不拖泥带水，一副一人一马走天涯的样子。

　　发愣的林胥一愣，仿佛没想到这人会直接离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轻功一跃追了上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药香，楚含笑心下一安，军中有不听话的刺头，叔叔伯伯就是如此一折腾便好了，果不其然，林胥也就只是个刺头的小孩。

　　哪知下一秒，手中的鞭子就移开了位子。

　　手指的骨节巧妙地从袖口钻到楚含笑的手心，林胥从身后贴上她的脸，直言道：“你走错了，这边才是家。”

　　转眼间，马车便由大道转向了小路，向着一片密林奔驰而去。

　　随着马蹄声如莲似炸，环环飞叶集聚着刺向她的脸，楚含笑乍惊道：“林胥，你要去哪？”

　　林胥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欠揍小孩声：“带你回家。”

　　楚含笑“嘶”了一声，脸上瞬间洒出一串水珠，她抬手一抹放到眼前。黏着的水珠没有半分颜色和刺痛，是泪珠。

　　她恍惚有些惊讶，林胥突地凑到她脸旁，凭借着独天优厚的身高优势将她环抱入怀中，正正好将迎面而来的飞叶挡了个干净。

　　楚含笑怔言道：“你哭了？”

　　林胥不言，眼角的两串泪不加掩饰地落下，他回声道：“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

　　视野中的飞花枣木很快消逝，再次入目的，是一片汪洋戴紫。

　　这是一片花海，但是不单生长有花，更确切地说，是这一片土地的生息滋养了这片紫花。

　　马儿在一块土丘前驻足，林胥施展着笨拙的小学生手脚，慢吞吞地下了马。

　　他站立在土丘边，两只帝王眼闪烁着直视楚含笑，他含糊不清道：“到家了。”

　　这是他的家？

　　楚含笑面色微惊，这里分明只是一片花海，哪里有人家，难不成，他的家在地底。虽然林胥的武功确实强大到不是人的地步，但若是说他是鬼，那恐怕也只有风流鬼配的上他的傲世容颜。

　　她抖擞着肩膀，他这么个冷面薄情之人，那能做得了风流鬼。

　　“我中毒了。”不同于之前的模糊，他冷声道。

　　楚含笑无奈地撩起他的手，花针一送，丝线跟着脉搏流动。她虽然不会解毒，但探查疾病顺便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脉象平稳，却又平稳过头，按道理习武之人周身血液流速应快于常人，如此平稳倒显得有些不对劲。

　　楚含笑抬眸对上他，话语中有些着急：“真的中毒了，你是何时中的毒，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林胥没有直接回答她，显然已经恢复到之前的半醉状态，他忽地换上一副深情眼：“娘。”

　　楚含笑一惊，看来他确实已经毒入膏肓了。

　　只见林胥抽出她腰间的软剑，开始对着土丘摆动起身子，剑尖昂扬向上后又一转，从肘下穿过，围着土丘开始舞起剑来。

　　刚开始只是软绵绵像在发酒疯，随着剑把的流转，身周的花穗随着飞到了半空。

　　紫色飞扬于空中，在一片梦幻之下，楚含笑轻轻抬起手对着林胥比划。

　　他握剑的姿势很奇怪，要说是僵硬又不符合。他的四指压扁按在另一个手指之上，小拇指尖端微俏，到更像是在握扇子。

　　剑锋在空中划出她从未见过的亮色，她有预感，这不是一套简单的扇法。

　　楚含笑盘坐下来仔细揣摩，无形之间化出自己的空间，在万物纷扰之中找到自适的地带。

　　她款款睁眼，这剑法竟和爹爹传与她的花拳绣腿有着相合之处！

　　“咚。”楚含笑一惊，连忙上去扶住倒下的林胥，她道：“你没事吧。”

　　林胥安详地合上眼，自语道：“阿娘，到家了。”

　　楚含笑轻叹一口气，将他带上了马，用自己的发带紧紧地把他系在上面。

　　完事后，她利索地回到了土丘前，林胥把她带到这肯定是有原因的，她看着土丘与平地不同的颜色，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拿住旁边的小树枝，对着土丘推了推，稀松的土壤瞬间溃散到两边，她接着将其他土灰也清扫干净。

　　地上出现平坦的小石板，上面赫然写着“居士紫如是之墓”

　　她一手拂过墓间碑文，轻言：“紫如是，天靖元年间名姬，文墨坊……”她一怔，接言道，“首代当家！”

　　马儿才出京城，小屋子便得到了消息。

　　龙纹攀附其上，雍金色的柱子顶天立地，方格昏黄之下，四人对坐而席。

　　皇帝翘嘴看着楚立身边的小姑娘，问话道：“小巧玲珑的，看着怪是可爱。爱卿是从哪里拐的小孩？”

　　定远侯勾起薄唇道：“陛下说笑了，微臣哪能光天化日之下诱拐妇女。”

　　尼姑双手端坐，傲言：“怎么，难不成又是你亲生的？这种话语骗骗那些老不死的还行，对我们还用得着装吗。”

　　楚立哼笑：“抢的。”

　　“扑哧。”皇帝抬起他最贵的手，耷拉在椅子边上，明明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却还是一副少年脾气，他盯上尼姑，发言：“四妹，多年不见，你是越发老态了。”

　　尼姑回以眼刀一记：“皇兄倒是保养的好，大把年纪风华更胜宫中妃子。”

　　她继续道：“上官家的药粉果真不错，养得人，倒也算是个正派东西。”

　　皇帝将手一抬而又放下道：“能养人又能如何啊，还不是救不回我的好大哥。”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转声道：“还有爱卿你，养一个淘人玩意还不够，这又抢来一个，多大一把老骨头了，自己动快把持不住，再来个小玩意，养得动吗。”

　　他忽地来了兴趣，走近楚立的身子：“不如我做主，给你觅个王妃？”

　　楚立耸肩似在发笑，话语中却不少忌惮：“陛下快别折寿老臣了，”他带起脚边布料，撩出衣角下的疤痕道，“陛下若是有心，不如赐臣一瓶上官家的密药。”

　　皇帝听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爱卿真是，不懂装不懂，懂了，也装不懂。那上官家的药，你的大女儿不是去求了吗，何须再要我这老儿的薄面呀。”

　　“呵呵，是。”楚立应言，眼底却是泛上一丝深色。

　　不知他，有没有到了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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