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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中的腐烂
时间在标本箱里失去了流动的质感,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停滞的胶状物。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一个世纪,压得叶言兮喘不过气,却又无法真正将其碾碎度过。
叶时南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扭曲的连接点。
那个恶魔似乎极其享受这个过程。他每天会准时出现几次,有时端着清水和碾碎成糊状的食物,有时只是空手而来,隔着玻璃,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欣赏收藏品的目光凝视他,低声说着些扭曲的情话或威胁。
喂食的过程成了一场缓慢的、羞辱的驯化仪式。
叶言兮起初拼命抵抗,紧闭嘴唇,扭开头,哪怕干渴和饥饿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内脏。但生理的需求是最终极的暴君。在叶时南“耐心”地举着水杯,微笑着等待了不知多久之后,在喉咙的灼痛和眩晕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摧毁时,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如同最卑贱的乞讨者,将手腕艰难地伸出那个狭小的洞口。冰凉的清水滑过喉咙的瞬间,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屈辱和自我厌恶。
叶时南的脸上总会露出那种极度满足的、胜利者的笑容。他会轻轻抚摸一下他伸出洞口的手腕,像是在奖励一只终于学会听话的宠物。
“乖。”
这个字眼像毒针,一次次扎进叶言兮早已麻木的神经。
食物也是如此。精致的点心被碾碎,变成不需要咀嚼的糊状物,通过小口递进来。他像动物一样舔舐,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
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身而为人的一切,都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中被一点点剥离、碾碎,如同那些被碾碎的食物。
叶时南并不总是满足于喂食和凝视。
有时,他会带来一些“小礼物”。
有时是一本诗集,他会隔着玻璃,用他那清朗却冰冷的声音朗读那些关于永恒、占有和毁灭的扭曲篇章,仿佛那是献给叶言兮的情诗。
有时是一支昂贵的香水,他会对着标本箱内部轻轻喷洒,让那冰冷诡异的香气弥漫在稀薄的空气里,沾染在叶言兮的皮肤和礼服上,仿佛在为他进行某种防腐处理。
最可怕的一次,他带来了一把小巧的、银色的剪刀。
叶言兮惊恐地看着他,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叶时南却只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哥哥的头发有点长了,不够整洁。”他示意叶言兮将头靠近那个小口。
叶言兮僵硬着,一动不动。
“需要我进来帮你吗?”叶时南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威胁。
最终,叶言兮还是屈服了。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内壁上,靠近那个小口。
叶时南的手指穿过小口,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额角,撩起一缕黑发。然后,是剪刀冰凉的触感和“咔嚓”的细微声响。
碎发飘落下来,落在暗红色的丝绒上。
叶时南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修剪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每一刀落下,都像是在剥离叶言兮一部分自我,将他修剪成更符合收藏者心意的模样。
整个过程,叶言兮死死地闭着眼,牙齿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颤抖。
当叶时南终于满意地收回手,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时,叶言兮几乎虚脱,冷汗浸透了衬衫的后背。
“好看多了。”叶时南微笑着评价,仿佛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创作。
除了这些“互动”,大部分时间,叶言兮都被绝对的寂静和孤独包裹着。
他能看到窗外光线的变化,从清晨的灰白到午后的刺眼,再到黄昏的昏黄,最后沉入无边的黑夜。但这变化与他无关,他只是永恒静止的布景中,一个同样静止的、等待被观赏的部件。
寂静是有重量的。它压在他的耳膜上,压迫着他的胸腔,挤压着他的大脑。他开始出现幻听,有时是母亲模糊的呼唤,有时是大学校园里的嘈杂,有时……只是尖锐的耳鸣,持续不断地嘶鸣,几乎要逼疯他。
他的身体也在缓慢地垮掉。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带来的肌肉萎缩和关节疼痛,稀薄空气导致的轻微缺氧和持续头晕,还有那无法排解的、日益沉重的绝望,都在一点点蚕食着他。
他像一株被放在透明罐子里慢慢枯萎的植物,外表或许因为精心的“照料”而暂时维持着形态,内里却早已开始不可逆转地腐烂。
偶尔,极度寂静的时候,他能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叶华年低沉模糊的说话声,池静温婉的回应,甚至有时是他们的笑声。
那“正常”家庭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遥远星球的光,微弱地穿透层层隔音玻璃和楼板,传入他这个永恒的寂静之匣,反而更加残忍地提醒着他被彻底隔绝、被彻底遗弃的现实。
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人怀疑。
或许在叶华年看来,他这个“精神失常”的长子,正被“妥善”地关在某个房间里接受“治疗”。而池静……她选择了看不见,听不见,心安理得地沉浸在她“完美”的家庭幻梦里。
他彻底被世界遗忘了。
只剩下他和这个玻璃箱子,以及那个定期前来、进行投喂和“维护”的恶魔收藏家。
这一天,叶时南来得比平时晚一些。
他进来时,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着的兴奋光芒。手里没有拿食物,而是拿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皮革封面的厚本子。
“哥哥,”他走到标本箱前,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称得上“真挚”的激动,“我今天找到了一件很棒的东西。我想和你分享。”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个本子。里面不是印刷的文字,而是手写的、优美却略显稚嫩的花体字,夹杂着一些铅笔素描。
“是妈妈以前的日记和画册。”叶时南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崇拜和怀念,“她年轻时候的梦想其实是成为一个画家……你看这里,”他指着某一页上的一幅素描,画的是窗外的一株柠檬树,“画得多好。”
叶言兮麻木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池静的过去,与他何干?
叶时南并不在意他的冷漠,自顾自地翻看着,低声念着一些片段,大多是些少女的情思和对未来的憧憬。
忽然,他翻页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某一页上,脸上的怀念和愉悦一点点褪去,逐渐被一种冰冷的、阴郁的神色所取代。
叶言兮下意识地感到一丝不安。
叶时南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玻璃,钉在叶言兮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欣赏,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冰冷的寒意。
“哥哥,”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你知道吗?妈妈日记里说……她曾经差点失去过一个孩子。在她刚嫁给父亲不久的时候。”
叶言兮的心脏莫名地一紧。
“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叶时南的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抠破那泛黄的纸页,“而那天……她之所以情绪失控,是因为和你的母亲——那个早就该死的女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他的语气变得刻毒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日记里说……那个孩子如果保下来,应该是个很健康的Alpha。而不是……”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片,刮过叶言兮,“而不是像后来那样,费尽心力,却只生下一个……劣质的、无用的残次品。”
空气仿佛在标本箱内外同时凝固了。
叶言兮的呼吸骤然停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叶时南缓缓合上日记本,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令人恐惧的、扭曲的微笑。
“所以你看,哥哥,”他轻声说,声音里充满了致命的恶意,“从根源上讲,是你和你的母亲,夺走了原本可能属于我的一切。”
“一个健康的、受欢迎的Alpha兄长?本不该存在的。”
“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叶家的姓氏,这栋房子里的氧气,甚至你这条微不足道的命——原本,都可能是我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的。”
“而你,”他隔着玻璃,用手指虚点了点叶言兮,语气轻柔得像蛇类的嘶鸣,“你这个劣质的、侥幸存活下来的错误,又凭什么占据着‘长子’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空名?”
“你甚至……连成为一件完美的收藏品,都需要我付出如此多的耐心和精力来改造。”
“你说,”他歪着头,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和残忍,“你是不是……从骨子里,就带着令人厌恶的……瑕疵和原罪?”
这些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叶言兮内心深处最脆弱、最隐秘的伤疤,并且残忍地搅动、翻挖。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嘶吼,想辩解,但喉咙像是被水泥封死,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荒谬的痛苦席卷了他,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原来……在叶时南扭曲的认知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他所遭受的一切,不仅合理,甚至是一种……迟来的“纠正”和“补偿”?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原来,从来都没有出路。
从根源上,他就被钉在了赎罪的十字架上,而审判官,正是这个带着微笑的恶魔。
叶时南欣赏着叶言兮眼中彻底崩毁的光亮和死寂,满意地笑了笑。
“不过没关系,哥哥。”他的语气又重新变得“温柔”起来,仿佛刚才的刻毒从未存在,“我会包容你的瑕疵。我会让你变得完美,变得……只属于我。”
“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他最后看了一眼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叶言兮,抱着那本日记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寂静重新降临。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仅仅是物理上的无声,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存在意义的彻底否定。
叶言兮蜷缩在冰冷的丝绒上,一动不动。
眼睛空洞地睁着,却什么也看不见。
叶时南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摧毁了最后一点可能残存的、关于救赎或理解的渺茫希望。
腐烂。
不仅仅是在这寂静的匣子里。
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从那个他甚至不曾知晓的、未曾谋面的“兄弟”消失的那一刻起,或许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走向这缓慢的、无可挽回的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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