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前滩医院附近之前有家维修店，经过那番尘洗过后改成了一个仓库，存了些从外面运进来的崭新的生活用品，像扫帚衣架之类的。

　　这仓库有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装着自动门，按室内外的开关均可开合。

　　秦晓与其在酒店无所事事，段千一就给他找了个差事让他住在仓库里看个门。

　　里面的东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取，有个人看守总归是好的。

　　起初他万般不情愿，对着段千一又是赶又是摔酒瓶。

　　这么长时间段千一实在忍不过，三两下将他放倒，肚子上也给了几拳，揪着他耳朵将他揪了过去。

　　“操他妈的！网上一堆傻逼，脑子他妈进屎了！”秦晓搬起面前的台式电脑，不假思索地向地面上砸去。

　　桌子上的玻璃杯摔碎掉，显示屏也裂开，他整了整已经飞到天上的衣领，悲怒交加地面对着遍地狼藉。

　　“你喊什么呢？”段千一从外面开门进来，就看见他在屋子里发疯。

　　虽然他干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摔坏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让段千一倒抽一口凉气。

　　“段千一你怎么天天乐呵呵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处在什么位置！你上过网吗？看过那些人把咱们说成什么样了么！”秦晓捋了一把刚染的黄头发，接着斥责道，“爸一声不吭地走了，把你我留下，他什么意思？我算是看出来了，一出事就自己跑，连儿子都不认了。他不是很看好你吗？怎么这风口浪尖上舍得把你留在这儿？这老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好鸟。”

　　秦晓端着膀子掐着腰，鼻孔里冒火。

　　段千一不知道他骂的到底是谁，还是两个人一起骂了。

　　不过平时在秦怀明面前唯唯诺诺，今天讲这番话出来终于暴露出本性。这忍的功夫还挺让人佩服。

　　段千一也没给他好脸色，正眼没瞧他，走过去把地上的显示器和碎零件捡起来。

　　“我看是你有问题。”段千一开口奚落道，“爸想得比你周到。他为什么关我们关了那么长时间，你都不会仔细想一想。他从来都是万无一失，但是每次又会
　　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他就怕那个万一。他关着我们，出了事就赖不到你我头上，长点脑子吧。”

　　“赖不到你我头上？你自己上网看看我们全家被诋毁成什么样了！他们恨不得连带我们八辈祖宗一起坟头上香！”

　　“要是当初不关你，你他妈现在在局子里呢！还容你在这儿又是摔又是骂！把你自己当什么了！留你条命不错了！”

　　段千一实属看不惯他这种全世界都要以他为中心的臭德行。

　　他们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人，但起码算是亲人。

　　对他们来讲，秦怀明这步棋已经算是走得很长远了。

　　现在的火力都集中在他一个人头上，段千一和秦晓顶多算是个牵连的对象，但无论怎样罪名也落不到他们头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呵呵，看不出来你对那老家伙还挺有感情的。”秦晓压根不服他，“你还敢在这里教育我，当初你要是一声不吭乖乖就走了，说不定那破城早给灭了。可你怎么想的，把自己的权力给了司皑，我就搞不懂了。你给他们挣扎的机会，有意义吗？你这不是诚心跟咱爸作对？”

　　“随你怎么说。”段千一懒得和他解释。

　　“我本来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反正司皑本来也活不了多久，大不了跟折荷一块儿陪葬。谁知道还真让他们给撑过来了。不过没关系，折荷是挺过来了，那司皑最近估计就不好受了。”

　　秦晓靠着墙随意说道。

　　段千一捡碎玻璃的手忽然间停了一下，还来不及思考，身后人接着说“我算了算日子，从他打药到今天，不出意外已经到发作晚期了。看来等不久后的折荷葬礼后，又该添一场新的葬礼。一代领导人就这样陨落了，哈哈，真是可惜了。”

　　“你还有脸说。”

　　段千一抬起头，面露愠色，像是因为没有阻止他做错了事情而倍感悔过。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创伤，想揭也揭不掉。

　　二人在里屋争辩不休，以为没什么人来就没有关门，谁知就在他们专注于事情本身时，门外一个拿着三把扫帚的女孩，怔怔地杵在原地。

　　她本是无意间进来，要拿回医院几把扫帚，谁知刚巧撞上里面人的谈话。

　　冯菁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扫帚上的竹签扎进手心，疼的她泪快要溢出来。

　　只觉得心跳得很快，不知觉就踉跄着步子逃了出去。

　　正巧这天古亦然也找了件旧衣裳，没怎么打理就往医院那边去。

　　她原本是想去找司皑的，这些天没他消息，他也不知道给她来个电话。

　　现在隔离期都过了，检测的都也没事，怎么就一点音讯都没有。

　　她估摸着司皑是去理事大楼或是医院那边工作，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

　　本想着有了外援他能轻松一点，但现在看来可能会更辛苦些。

　　冬季的阳光本来就是稀有物，前阵子下了雪，连着好几天不化。也只有等来这柳暗花明的时候，它才会顺势崭露头角，给城市披上一层绵薄的外衣。

　　古亦然走了有些时候，口鼻中呼哧呼哧冒着寒气，身子却渐渐暖和起来，室外的温度比室内要高一些。

　　许久都没过这样的感觉了。

　　她好像已经和前滩医院有了感情，心思总往那里跑。总感觉还有许多事没有替那些离去的人办到。

　　到了医院门口，医院还是那个医院，但总觉着有什么变了。

　　人们进出自如，虽然还有一些引起争议的声音，但很快又会被另外的事情埋没下去。

　　一切似乎在逐渐走上正轨。

　　她忽然忘了来的目的，在门口徘徊好久，甚至险些从台阶上踩空。

　　就在捉摸不定的时候，她注意到旁边多出来的一个女孩。

　　冯菁还是穿着她那件鲜艳的衣服，跟一身素衣的她相比过于显眼。

　　猛一看她好像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古亦然还是在专注于她的姿态时发现了那么一点猫腻。

　　明明眼睛朝前看着，她却走不了直线，身子悠悠晃着，像飘在半空中，又或是在梦游。

　　古亦然看着替她着急，怕她一不注意就会从楼梯上滚下去，就主动迎上去替她把魂找回来。

　　“冯菁！”

　　果不其然，她的一声喊叫吓住了冯菁。

　　可与往日不同，她在见她之后并没有不屑和厌恶。她缓了缓神，没搭理古亦然，头又朝着前面自顾自地走着。

　　这操作彻底让古亦然看不懂了，不管原没原谅她，好歹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总得吭一声吧。

　　“冯菁，我喊你呢你没听见？”古亦然追上去，两个人又停下来，“你又来医院做什么？”

　　“啊，荆医生让我替他去仓库拿几个扫帚。”她依然恍惚着眼神。

　　“那扫帚呢？”

　　古亦然环视着她，浑身上下也没发现扫帚的影子。她自己倒像是把扫帚，一愣一愣的。

　　“扫……哦，我忘拿了。”

　　“冯菁，我真的很好奇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隔离期刚结束你就跑过来，又是为了你亲爱的司老师吧？”古亦然佯装严厉的盘问道。

　　“司……老师。”

　　“司皑在里面吗？你见到他没有？”她正好可以打听一嘴。

　　“我……”

　　冯菁仍然前言不搭后语的答着，古亦然看她一反常态，感情是受了什么刺激，想问又不知从何来问，气氛便突然僵持住。

　　古亦然觉得浑身不自在，看来今天不宜和她说话，正要甩掉她继续赶路，冯菁却突然看向她。

　　这下她是看准了。冯菁面色蜡黄，略带惊恐的眼中满是血丝，要说这天没多冷，可她的嘴却颤得止不住，直到最后才肯问出来“古老师，司老师他……真的要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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