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莞贵嫔倒了，小主不是应该高兴吗？宝鹃好奇看着我在室内不停的徘徊。
　　我苦笑了下：我有什么好高兴的？当年人人皆知我欠了甄家一份情，是从甄家带着丰厚嫁妆入宫的。这份所谓的情，我还没还，她就倒了。若我真的高兴，被他人瞧见，岂非要说我忘恩负义？
　　宝鹃嘟了嘟嘴：怎么没还呢？小主得了宠，少往棠梨宫送东西了吗？再说，因为和棠梨宫的关系，小主才没被人敌对呢。莞贵嫔趾高气扬，气焰嚣张，一些人不敢针对莞贵嫔，把气都撒在小主身上，这怎么算？
　　唉……我头疼不已。忽听外头有匆忙的脚步声，我连忙转头去看，只见宝鹊陪着一个身穿黑色披风，从头到脚遮的严实的人走进来，外面一直在下雪，他头上身上落满了冰渣。忽的一下，他撤去风帽，一张端方的脸露出来——
　　“眉姐姐？”我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棠梨宫出事了，是不是？”她开门见山道。
　　“姐姐为了棠梨宫的事来找我商量对策？”我恍然大悟。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去告诉我？”
　　“姐姐早置身纷争之外，我去告诉姐姐，不打搅姐姐清修吗？”我有些讥讽。
　　她气息一窒，无言以对。片刻才缓声道：“是我不好。”
　　我亲自去斟了杯热茶，递到她手里，顺便扶她上座。她没有动：“陵容，我不敢久坐。只来问问，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她主仆？”
　　“能有什么法子？”我摇了摇头。“姐姐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是一些我和一样失宠的妃嫔，到我那里坐着说话，闲谈之间才得知的。”
　　我点了点头，知道宫中颇有些年老色衰，淡薄恩宠的老人儿，喜欢陶令馆的氛围，常去做客。
　　“陵容，你现在有宠在身。救她们的希望，都系在你身上了！”眉庄着急道。
　　“姐姐高估我了。”我回避她的目光。
　　“怎会？你只要见着皇上，告诉皇上她主仆的处境，她们不就能脱困了吗？”
　　“姐姐不是不知道皇上发了多大的火，眼下谁敢去火上浇油？这次是甄姐姐她自己作死，谁也救不得她！”
　　“皇上发多大的火，也没有处死她。可见有转圜的余地。这样天寒地冻的，内务府不供煤炭，不供正常的吃喝，显然是要至她于死地啊。陵容，我知她素日瞧不起你，可终究也没有害你。你便救她一命，只当，只当还了她当初一点情分，不成吗”
　　“情分？”我心里的怒火向上一冲，忽见宝鹊又跑进来，低声道：“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啊！”我大吃一惊，几乎失措，看看身后的花鸟屏风，急中生智道，“姐姐快去后面躲躲！”眉庄连忙快去走了过去。
　　才若无其事转过身来，剪秋已挑帘子走了进来。到底是皇后的人，穿金带玉的。皇后这个年也过的颇为顺心吧。
　　“剪秋，你怎么来了？”我含笑，忙命人看座。她也不坐，只是笑道：“之前小主说真心忠于皇后的话，不知今日是否还记得。”
　　我只觉心头一颤，勉强笑道：“这我自然记得。莫非皇后娘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笑道，“娘娘想把皇上对甄家的那把火拨的旺些。不知小主是否愿意帮忙？”
　　“这，这怎么拨呢？”我为难道。
　　“小主可还记得当初甄家大公子追杀妻子到宫里来的那件事？甄大公子觊觎小主美色，还在外头找了和小主容貌相仿的妓女寻欢作乐。这件事后宫都知道了的。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小主的流言，小主应知道是为什么。”
　　仿佛被雷击中了，我颤抖着身躯，跌坐在榻上。是的，别说宫里，甄珩与倪红阁妓女欢好的事，上达天子，下达庶民，无人不知。当然也有不少人知道，那位绝色妓女，长得像我。只要有心的人，不难想到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宫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些揣测传言，只是甄家日渐作大，才没人敢说话。
　　何尝不是为了此事，才与甄嬛一步步走远？我明明只是个无辜被牵累的人，她却总以为我觊觎她哥哥，蓄意勾引，才至有了甄珩和那妓女的事。她言语里，或明或暗，总要叫我明白——她当初让她哥哥接我到甄府，是她的一片好心。我不该辜负她的好心，对甄珩生情。且她哥哥已经娶了妻子，还是门当户对，朝中大户。
　　“小主无需这样害怕。娘娘何尝不知，小主是无辜的。有罪的是甄家那狂徒！胆敢觊觎天子的宠妃，他就该死！”
　　“娘娘要我怎么作？”我只觉得仿佛置身江河，胸口透不过气来。
　　“娘娘只需在皇上面前揭发甄公子的为人就够了。到时候，甄家数罪并罚，下场不会比慕容家好。”
　　我震惊的看着剪秋，完全失去了反应。我承认厌恶甄嬛，然而这是我想要看到的结局吗？
　　“小主应该明白，若是不照娘娘说的做，会是什么下场吧。”剪秋躬身笑着，头上高起的竖髻好像高扬的蝎尾。仿佛随时要螫到我头上来。
　　她去了，眉庄不知何时从屏后走出来，就站在我身后，冷冷道：“怪不得我要你救她主仆，你推三阻四。原来，早已投靠了皇后。此次故衣事件，也有你的功劳吧。”
　　我没有回头看她，只呵呵的苦笑：“是，陵容哪比的姐姐清高绝俗？陵容也没有什么王爷作靠山，指望有一天能飞出宫去。陵容只是个小小的县丞之女，无依无靠。陵容没本事高尚！”
　　她半晌无语，彼此就这样僵持着。一支甜香令，燃到了一半，她才缓缓道：“你该知道，你这一语下去，甄家就有可能被抄家灭门。难道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再说，人人都知你从甄家进宫的。你去告发，就会落下忘恩负义之名，从此，人人鄙视的，便不再是你的家世，而是你的人品。你这辈子，只怕都抬不起头。何况，皇后若能叫你揭发甄珩，便不能污蔑你和甄珩有染吗？反正都是人的嘴。我也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抉择。但是我会告诉你，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作违背良心的事。甄珩或许真的有心觊觎过你，可是他是否真的做过什么大事？即便做过，那也是他一个人的错，其他人又何辜？”
　　“姐姐你快走吧！”我着实不想听她说教，伏案已是痛哭。也不知多久，直到宝鹃哎呀了一声，我用力攥的护甲，杵进了掌心肉里。鲜血都淌到了桌上。
　　宝鹃宝鹊从未见过我这样伤心，都无助的抱着我，大哭起来。
　　一连有七八日，都闭门不出。宝鹃宝鹊去外头打听，眉庄悄悄去过棠梨宫，将一篮子做好的吃食扔进宫里，然后在去仪元殿的路上，被皇后的截住，遣回了陶令馆，四下看守，也监禁起来。
　　没有听到任何棠梨宫形势好转的消息。苦中哂笑：甄嬛啊甄嬛，你也是把人都得罪苦了。按理其他妃嫔未必没有接触玄凌的消息，只要轻松一句话，便可揭穿皇后指使内务府困死棠梨的计划。可是，没人愿意多嘴多舌。为她得罪皇后，值不值呢？
　　玄凌亦来我处临幸。我猜是皇后给我制造的机会吧。然只默默坚守着，没有说甄珩之罪，也没有替棠梨宫求情。
　　皇后再次指使剪秋来问我：为何迟迟不动？
　　我苦笑了下：不管娘娘能否理解，臣妾是不好作坑害故人的事的。臣妾不想落下忘恩负义之名。不过，臣妾可以保证，不管皇后对甄家作什么事，臣妾只作一概不知。
　　剪秋怫然变色，哼了一声道：以为没有你皇后娘娘便扳不倒甄家吗？不过给你个机会罢了！
　　说罢愤然离去。
　　剪秋说的没有错。最近祥嫔管文鸳与皇后走动十分频繁，之前和甄嬛走的倒是挺近。管家之前和甄家过从甚密，据说还定了门亲事。看来甄家是要倒在管家手里了。
　　有关于我的流言日复一日的喧沸起来，哪怕我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宫女妃嫔们絮絮杂谈，偶尔向我瞥来一眼，满满的不怀好意。
　　别看没什么姿色，倒挺会勾引男人的。
　　是啊，看她怎么勾引皇上的，就知道她怎么勾引其他男人了。
　　不就是个装个楚楚可怜吗？看她长什么样儿，也就知道外头那个妓女什么样儿了。
　　据说比她还能勾搭人呢，八方诸侯争着给那妓女投珠掷宝呢。
　　万人骑过的婊子罢了，痴情甄郎真是好眼光。
　　……
　　流言仿佛狂风巨浪，将人淹没。这便是得罪皇后的下场？我仿佛已被流言冲昏了意识，早无应对之策。乃至宝鹃将浣碧杀出棠梨宫的消息告诉我时，我依然浑浑噩噩的，仿佛那根本没什么奇怪的。以前猜到浣碧有些功夫，她也说跟府里的教习师傅学过两手防身，却没想到她可以在宫里闹个翻天地覆。
　　眉庄再次漏夜前来，约我去仪元殿为浣碧求情。
　　呵呵，我本能的反应竟然是笑：姐姐还嫌我不够惨？死得不够快？
　　她拉住了我的手：好妹妹，我知道你听了我的劝，才陷入流言的风浪。我也正是因此才来救你。
　　救我？我越发感到滑稽。
　　这流言想来已经传到了皇上耳中，你不该找机会见到皇上为自己申辩吗？此行，你去了，才证明你问心无愧；不去，皇后非但不会放过你，还会越发坐实你心虚意在避嫌。
　　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姐姐，你不怕被浣碧牵连吗？
　　牵连什么？她笑道：我只知道浣碧救了龙胎，有恩于皇家，其余一概不知。再说，浣碧要真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你我是想躲，便能躲得了的吗？
　　哦……我有些恍然。
　　出来时，才发现眉庄已经联合了其他几名妃子，就等我了。真是没想到的事，眉庄还有这样一项忽悠人的本事。
　　玄凌从偏殿里出来时，看到这情景，有些目瞪口呆。他缓缓走过来，站在眉庄的面前，道：朕还以为再见不到你，没想到你为个宫女再次来到朕这里。
　　这宫女对臣妾素日交好，今夜有难，臣妾羞于置身事外。
　　她犯得是泼天大罪！玄凌厉声道。
　　泼天大罪？眉庄疑惑道，臣妾只听闻她为了救皇上的子嗣，才暴露了一身武功。难道，救了皇上子嗣的功劳，不能和惊扰圣驾的罪相抵吗？早知如此，她不必冒死冲出宫来。
　　玄凌气息一弱，身躯略转，目光也随着落在我的身上，天威赫赫，压得我低下头去。“安氏，你倒还有颜面前来见朕！”字字如冰锥，戳的人心痛而惊恐。
　　我强忍着恐惧，抬起头来：“皇上何出此言，臣妾自问此身清白，天地可鉴。”
　　“是吗？”他有些讥讽。“你究竟是谁请命而来的？”
　　“臣妾也是为困在偏殿中的宫女。”
　　“再没有别人了？”他越发讥讽。
　　我想了想，道：“当年臣妾与眉姐姐联手作的采莲屏风吗？通过那屏风，皇上该知道臣妾与浣碧的交情，为此还得罪了莞贵嫔。至于什么其他人，臣妾当真不知道了。”
　　玄凌不再理我，又看向陆昭仪，恬嫔，“你两个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浣碧曾对臣妾两个有恩。臣妾两个因不慎得罪了莞贵嫔，待她蝶幸复宠之后，竟要将臣妾姐妹赶到冷宫。亏得浣碧姑娘走来，劝说了几句。莞贵嫔大概是有什么把柄在浣碧姑娘手里，因此便放过了臣妾两个。这份情，臣妾们不能不还啊。”
　　……
　　玄凌对此陷入了迷局。命我们不许在此久留，失了皇家体统。若再多留一刻，他必将里面之人处以极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