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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携玉隐 (全书完)
莞淑妃剧烈的喘息着,用手指着我和玄清,嘶哭出来:“本宫的女儿死了,本宫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我只淡然,玄清倒是惊愕,瞧瞧我,摊开双手道:“真是无理取闹!你倒说说,朕与皇后如何又害了你呢?”
“皇后?”她咬牙讥讽,“凭她也配作皇后,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子,给本宫提鞋也不配。本宫抬举她,她非但不知足,还处处与本宫做对,恩将仇报!若不是她处处捣乱,本宫怎会被皇上嫌弃?本宫又怎会刚生了孩子,就离宫修行?本宫家破人亡,受了那么多苦,还不是她害的?要不是本宫自己争气,怎么再回到宫中,重得帝王宠爱?可是,偏偏被人拾了把柄,一切不能自主。本宫要保住自己,保住孩子,保住甄家九族,本宫所做的一切有错吗?……”她泣泪并下的控诉着,大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态。玄清也不理她,只淡淡的看着,直到她累的呼呼只有喘气的份。
“你说完了?”他笑问。
她仍是喘气不止。
“朕就纳了闷了,你就那么瞧不起婢子?哪怕那婢子是与你有血缘之亲的妹妹?皇后既与你有血缘之亲,如何就只配给你作婢女,还算抬举了呢?”玄清好奇道。
“迂腐不堪!……”我觉得他这问题好没意思,偏他还那么好奇,唯有望天兴叹。
有前排臣子瞧见,不禁掩袖忍俊。
玄清略显尴尬,只含笑看着阶下那人,那人咯咯的冷笑起来,“本宫是世家嫡出,千金尊贵!她是什么东西,异族蛮类,世代不得出的贱奴!伺候本宫还不是抬举?早知道就该将这贱奴制死,本宫方不至被她夺走一切,一无所有!”言罢,又崩颓痛哭。
玄清才见这道理也是问不清,说不明了,气的问道:“皇后夺走你什么了?”
“本宫的家人,朋友姐妹,荣华,地位,哪一样不是她夺走的?这贱婢只因自己一无所有,就嫉妒成性,就阴谋掠夺,实在卑鄙无耻!”
玄清气的连连说好,道:“奸妃,你可知道有今日之败,是什么害了你么?”
“除了她,还有什么?”
“你一向自高,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你对自己尊若菩萨,却贱他人如粪土。你这样的人心,不该失去一切么?说到家人,你连自己同母二妹都要鄙视,最后还害的她夫妻分离,她为何还要与你同心同德?温太医,容华沈氏都与你是世家之好,都真心待你,可你还不是心安理得利用他们多年?你与其怪别人害你一无所有,倒不如说自己不配拥有一切!对了,听说你幼年自行去掉名中玉字,连父母也不敢反对?”
“是又如何?本宫就是不要这俗气的玉字,谁又能奈我何?”
“当然没人能奈你如何。”玄清笑讽道,“以你之品行,本也配不上这至贵无匹的玉字。自行去掉,也算有自知之明。”
群臣听了,不禁哄而晒笑。我瞧了眼玄清,也觉好笑,但不言语,且看他如何发落眼前之人。
阶下人只有气的咬牙的份。
玄清接着道:“按理说,你罪恶滔天,本该处以极刑。可是登基大典已然举行,盛事当前,朕不愿再作杀戮;且看在镇国公主为国捐躯的份上,饶你不死。只是你不配以普通人的身份活在人世间。你不是最瞧不上奴婢吗?朕赐你改名,把这女瞏嬛改作丫鬟的鬟。从此以后,你便叫作甄鬟吧。此生不准你出奴籍,去冷宫伺候废弃妃嫔,倒夜香去吧。”
“不,我不是丫鬟,本宫不服,本宫不服……”她疯狂的摇头抗议,谁管她服不服呢?玄清挥了挥手,侍卫将她拖出了殿去。
群臣对此无不叫好。
接下来,是大封群臣,所有有功的臣子都得了封赏,那些此次兵变中殉国的官员将士以及士卒都得到追封,恩及家属。
又谈了些政令法规之事,这一天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群臣退去,只剩下我和玄清双双坐在殿上。夏东海请玄清和我退殿回宫休息去。玄清摆了摆手,叫他先退下去。
我转头看着他,他微笑着站起身来,步下御阶,来回走了两趟。他是太高兴了吧——我想,亦起身离座,打算下去陪他同走一走。谁知才走下御座,便见他仰头望了望头顶上方腾龙飞云的雕梁画栋,又走上了御阶,伸手向龙亭内将那传国的玉玺又擎在掌中,凝视端详片刻,不禁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我愕然的望着他,仔细咂吋他笑声里饱含的情愫——功成名就,志得意满,权倾天下,唯我独尊。——如此,任何男人都要仰天大笑一番了吧。
时已至傍晚,满殿烛光,我驻足阶下,仰而凝望他的背影,灯火闪耀下的他的身影,竟有些迷离遥远。他笑罢,转过身来,看着我,唤了一声:“玉隐!”
我不禁的也唤了声——“清哥!”
“玉隐,你喜欢叫我清哥,还是皇上?”
“这……”乍闻此问,我有些愕然,苦笑道,“这也可以选择吗?皇上?”
“当然可以!”他笃定道,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要想好了再选。选完了,再无更改之理。”
观他神情那样认真,只是认真的像一个小孩子,而不是一代功高至伟的君王。我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心中暗想,自然是叫他清哥好。从前的清哥只属于我一个人。而叫他皇上,彼此便隔开了身份。他不仅属于我,还属于满朝文武百官,普天下的百姓。将来有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也便,还属于那成群的女人!真有那一日,叫我如何能忍?
想到此,已禁不住伤心落泪了,脱口唤了一声,“清哥!”
他眼前一亮,开心道:“玉隐,你选我作你的清哥,是也不是?”
“嗯!”我点头,“可是,你已经是皇上了,如何还能再作我的清哥呢?”
“这有何难?”他轻松松道,“这皇上么,可以作,也可以不作。我如今已夙志得偿,只差最后一步,功成身退了。”
我吃惊不已,原来他并不曾忘了初心。仍是不解道:“可是,清哥已经是皇上了,如何功成身退呢?”
“禅让他人不就成了?”
“禅让?”我吃惊道,“谁,谁还可以作这个皇帝?”
“我想好了,武宗皇帝的子嗣都还小,昔年武宗十二岁继位,太后掌权,没少作诛锄异己的奸狠事。如今予泽也有十二岁了,他母妃更不通政务,主弱臣强,弄不好又是摄政夺权,一场乱事。倒不如禅让给平阳王。”
“平阳王?”我喃喃,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甄鬟的脸。发落了甄鬟,有大臣问平阳王侧妃甄玉娆与反叛关系,当如何处置。只被玄清轻描淡写的略过——国家大事,与女子何干?“他哪里配作这个皇帝?”我吃惊道。
“他才能不算出众,但为人不坏,重要的是关键时刻也算晓得大是大非。此次我回京,若非他及时放行,你我夫妻险一险就阴阳永隔!这是一方面,说明他不算差。另一方面,我也想了——百官都说昔日先帝属意于我继承大宝,倒像这江山注定了该我作似的。然而太祖在世之时,本意定了兄弟二人轮流做江山,将轮到兄弟时,却舍不得让出帝位,因此封了平阳王并世袭至今,属意一天共二日之意。如今,何不将帝位拱手让于他?也算弥补了太祖当日矢言之过!你我亦能归隐林泉,偕同儿女,共度一生。”
听罢他一篇话,我已哽咽不能言语。心中有多少担忧,顾忌,然待他倾吐完一番心语,也都忘了。这一生既有他在身边相伴,前路还有何可犹可畏者?又回想这许多年来,虽身处富贵之中,但终究是苦多乐少。种种明枪暗箭,坎坷为难,让人防不胜防,甚至生不如死!若是归隐,我们都有才能技艺在身,生活不至过于困苦,但远离是非争斗,可以平安相守,也是值得。
他放下了玉玺,快步走下阶来,拉住我的手道:“玉隐,你还有什么顾忌的?方才百官都在,你不也说我是个迂腐之人?我也自知性情中有单纯痴愚一面,并不适合为帝。况且我也不愿为作君王,而改变自己本性。难道你愿意吗?”
“不,不愿意!碧儿只要从前的清哥!”我说着,不禁投在他怀里放声痛哭了。
他用力抱着我,我能感受他此刻的欣慰。
一同归于案前,看他写了禅让的诏书,自云愿将帝位禅让平阳王,自己只愿作闲云野鹤,云游天下。望平阳王继位后,重用今日所封有功之臣,君臣协力,共创太平盛世。
我暗暗点头,心想玄清今日登基,不全为了素志,更为了布局朝臣,稳固朝纲。写完了诏书,将玉玺饱蘸了朱红印泥,盖在诏书左脚之下。双双脱下冕冠后冠,扣在诏书之上。
时间匆忙,没有太多的时间收拾,我匆匆脱了大衫鞠衣,摘了玉带绶带,还留着里面明黄的贴身软衣,遍翻箱底,找了那件素日出游的绿袄子来,穿在身上。珠光宝气的昭阳殿里,显得格外寒酸简陋。流朱早打发了侍女出去,问我这是唱的哪出,我一面收拾穿戴,一面告诉她原委。她听了也眼冒金光。
驱赶着马车出了皇城,途经清河王府,玄清道:“打住,阿晋跟我进去将那些书收拾出来。”
我发现车上所带细软生活之物甚少,于是也道:“我和流朱也进去收拾些东西。”
暂将车辆停在门口,门口无人看守,上前推开院门,只见满院如雪封的一般,寂无人踪。众人咔呎呎踏雪进了院中,环顾四周,发现房屋建筑倒无大损坏,原来那日阴天大雪,火势未起,只烧塌了几间柴房马圈,正厅书房只烧损了门窗。虽然积雪覆盖,但地上仍有不少狼藉的痕迹。
不禁有些发呆,心中悠叹,只几日不见,这王府庭院便呈破败之象,若至十年百年千年,又不知是何处了。衰草满院,断壁颓桓,还是歌舞欢笑,寻欢买醉之场?终究百年之后的事了……
阿晋道:“大家别发呆啊,快去收拾东西!我把车子赶进来。”
玄清含笑摇了摇头,向书斋走去。流朱说自己的衣服不曾带进宫,去收拾些旧衣服。我自去了兰房。黑暗中摸索着点着案上的灯火。只见四壁冷冷清清,已现陋室空堂之象。账悬文凤,屏挂彩鸢,昭示着曾经旖旎情爱的时光,一阵寒风吹入,帐前一枚蝶珮悠悠流转。我眼前一亮,连忙上去卸下它,揣进怀里,心想别物可丢,只她不能丢。
又从衣箱里取了几件衣服,包了背在身上。这才到来看玄清,只见他搬了两只箱子,正忙忙的把一本本书从书架上往箱子里倒腾。见我来了,连忙道:“玉隐,你快来帮我!”
我含笑过去,见桌案上的墨玉古砚,和三山青玉笔架甚好,都收拾了放入箱中。又见未知何日在书房用饭,留下一副金碗银筷儿,也连忙收了起来。玄清笑道:“拿他它甚?”
我气道:“你只知道读书,柴米油盐,日常用度的事还要我操心?这个金碗少说也兑百十两银子,够咱们一家吃上一年半载呢。”
他忍俊不再多言,一时收拾好了东西出来。刚要上车,忽见长街上又来了母子三人。我拢目光一瞧,讶然发现,竟是安陵容!
她一路小跑着到了近前,怀里抱着青蚨,手里拉着予泽,身上还背着个大包裹,娇喘吁吁道:“我也想通了,荣华富贵不长久,倒不如随你们一起归隐江湖去。”
“好啊!”我开心大笑出来,暗想她最聪明通透,也不知怎的就得了我们的消息,“陵容,快上车来!待我们出了城,也接眉姐姐和温实初去,咱们一起走,就更热闹了!”
走到城门处,天光已亮,阿晋驾着马车冲出了城外。
去接眉庄夫妇,又租了辆马车,他们也欣然乐于同往。却不知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样携知己同行的事更叫人开怀的了。两辆车子欢快奔跑在山间小路上,车上人高歌的高歌,纵酒的纵酒,连那只小莺儿也追逐着马车欢快的飞翔鸣唱——管他江山谁属,管他青史谁书?我们只要一起奔向那从未谋面,快乐与忧愁,生机与危险共存的莽莽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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