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

　　当事人杀红了眼，死死盯着陆向民不肯松嘴，黄青起身冲审判席深鞠一躬：“刚刚宋检的发言确实不合时宜，更不和规矩，作为他的领导，我向各位道歉，也向二十年前冤死的唐辙道歉。当年的我为了身上这身皮，明知证据不足依然提起诉讼，查清真相依然无动于衷，致其蒙冤二十年，让陆向民贾贤等人继续逍遥快活。宋检说得没错，如果当年就将陆向民绳之以法，不会出现这么多冤死之人，更不会有戚柏舟之辈堵上性命为父报仇，为毁掉一生的子女讨个公道。”

　　疯了，都疯了，郑戬眼皮子沉的很，他知道今天是场难打的杖，也料到宋颋这小子不会乖乖照起诉书上的念，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唐辙鸣冤，那是他发小的父亲，他童年记忆中经常给他买冰糖葫芦的邻家叔叔，上次审云榷他就申请出庭，被拦住了，想着这次有黄青跟韩仕章这两位老油条坐镇，这兔崽子能安分些，果然让他闭嘴的方式就是禁止出庭，他很后悔，答应他出庭上诉。

　　以为就宋颋这一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没想到黄青也是个犟种，自己爆雷，真是百密一疏，差点儿忘记这老小子过往的光荣事迹了，当年恒丰的事闹得很大，在被宋颋那兔崽子捅出来之前，钱恒郗四处打点别提起公诉，陆向民的爪子伸到他这里之前，黄青在年中工作汇报中立军令状，说恒丰的事就是当年固心的翻版，如果这次放过了恒丰，死的不止是一个顾小小，还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必须提起公诉，谁来都不管用，就算扒了我这层皮，我会向最高检察院说明情况，恒丰必须为自己罔顾生命造成的恶果付出应有的代价。

　　钱恒郗最后把总经理踢出来挡刀，恒丰也如愿关门大吉。

　　当年程伟被剁了头，东城上下人心惶惶，以为有人蓄意报复，拿东城开刀，程伟的办公室半年多都没人敢进去，抓凶手的事没几个放心上的，只有黄青整天往犯罪现场跑，在程伟常去的那家地下赌博厅待了三个月才抓住冒头的凶手，一开始他还不承认，黄青亲自审，撂得也算快。

　　那个时候，没人问黄青，为什么对一个警察的死这么上心。

　　当凶手在看守所因病而死时，黄青当场发飙，说连个人都看不住叫什么看守所，都他妈一群吃干饭的，有人被骂毛了，跟黄青在看守所门口打架，最后都落了处分。

　　他也是信了鬼了，认为黄青今天来是帮他看孩子的，结果就是一个兜底的，毕竟这事儿他没少做。

　　宋颋2014年从法大毕业直接就给二院投了简历，大家都劝黄青别接，宋鹞的孙子一般人可惹不起，这要给招进来了不得当个祖宗供着，不能打不能骂，万一哪里没做到位惹了小少爷不开心，跑到上面告状，那整个二院都得搭进去。

　　黄青偏偏不信这个邪，终试他亲自来，问宋颋为什么要当检察官，为什么要来二院，宋颋回的也干脆，说徐铭是他的偶像，他也要待刑事庭，要让所有作恶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二来，他发小的父亲含冤而死，案子是二院办的，他想翻案。

　　宋颋的第二个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留，这相当于给自己身边埋了颗随时会爆炸的雷，黄青不是一般人啊，当场通知人明天可以来院里报道，这些也是他酒后说的。

　　部里的人都知道，黄青跟宋颋不对付，俩人在一起经常吹胡子瞪眼，当着部长的面都能因为一个证据争得面红耳赤，谁都不服输，部长让他俩在家里把事情解决了再出门，别在大会上丢脸。

　　可虽然如此，宋颋这小子也闯了不少祸，14年刚出庭就接了个□□未成年的，被告当庭翻供，说女生先勾引的他，大晚上穿超短黑丝找他玩，自己只是顺水推舟。

　　宋颋也不质问，当场就给了人一拳，这一拳头可不轻，后槽牙打掉了两颗，被告当场向法庭告状，说检察官打人，还有没有王法，黄青就在跟前，说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讲王法，受伤会尽力治，补牙的费用他私人出。

　　对方不依不饶，说一定要让宋颋名声扫地，北京的检察官打人了，天子脚下，还讲不讲天理。

　　这事被记者捅上了报纸，宋颋两个字很是显眼，奈何广大网友知道了都是点赞的，还有的跑二院给人送锦旗的，宋颋被关了禁闭，看不到这些。

　　网友们看热闹，院里炸了锅，有人建议让黄青把宋颋踢走，这烫手山芋，留在二院迟早得闯更大的祸，有人继续拱火，说宋颋今天敢在庭上打人，以后说不定就敢杀人，到那时候再想护着，可就护不住了。

　　黄青说这次宋颋犯混劲是他没看住，赶宋颋之前看能不能先把他赶走。

　　拱火的人脸都绿了，说哪敢动您啊黄检。

　　除了开庭时护着，平日里下基层黄青都得带着宋颋，东南西北都跑遍了，宋颋往往一边叫苦，一边屁颠屁颠地跟着，回了院里逢人就吐糟院长不干人事儿，明明是老乡好客杀鸡招待他们，黄青非说是他嘴馋怂恿老乡杀的鸡，还让他把检察官职业行为规范抄一百遍，还不能有错别字，手都起泡了。

　　可吐槽归吐槽，真遇到事儿，宋颋也不含糊，15年迟雪的案子落到二院头上时大家都在叫苦，说钱博钰是妥妥的公子哥儿，能干出杀人的事儿那绝对是个变态，就我国对未成年犯罪的现行法定，绝对死不了。他背后还有赤药跟陆向民撑腰，案子就算最后判了，也平息不了网友的怒火，还会骂他们无能，两头都不讨好。

　　宋颋说他来，一定要让这个恶魔以死谢罪，大家都笑他天真，说除非他坐上最高法院的一把手，否则就别想了。

　　黄青担心他意气用事，在法庭上跟钱博钰打起来，看到原告律师那，把心放肚子里去了，发小见面，相信我们的宋检会悠着点儿。

　　关于黄青护犊子的事情二院人尽皆知，大家私下里怎么扯的都有，知道宋颋是谁的孙子后，嘴巴自然就闭上了。

　　“关于2010年在陆向民受贿案中违反党风党纪的几位国家工作人员均已得到处置，不日将会公布，过去的错今天补全，陆向民今日能坐在被告席接受审判，是很多人共同努力的结果，公诉人还是应该相信法律，会给国家和老百姓一个交代。”

　　郑戬语气平稳，没去看正在气头上的师徒俩，目光落在稍显淡定的韩仕章身上：“公诉人还有要问讯的吗？”

　　韩仕章接他的话说：“我请求公布那几位国家工作人员的名字。”

　　郑戬眼皮一颤，今天真是捅了犟种窝了，明天就把时逢春叫院里喝茶，一天天他妈怎么带的人，一群犟种，质问到他头上来了。

　　“关于几位国家工作人员违法乱纪渎职的案件还在办理中，其中涉及人员众多，当前选择不公布也是避免打草惊蛇，收网意味着一网打尽，公诉人也不希望有人成为那个漏网之鱼，继续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吧？”

　　韩仕章听话的点头：“那希望审判长说话算话，别让冤死的人寒心，屏幕前的老百姓看笑话。”

　　郑戬点头：“放心，总理有指示，陆向民之辈需要彻底清查，依法严办，国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侵害人民利益的为官者。”

　　韩仕章吃到了定心丸，拍拍他们院长的肩膀：“可以了院长，生气伤身，陆向民他不配。”

　　跟连接蓝牙似的，黄青手往宋颋后脑勺一搭：“听见了？歇会儿，剩下的交给我们。”

　　宋颋脑袋沉沉，半晌才抬头，看的是旁听席，跟人对上眼后，终于露出了笑容，对方摸了下右边的耳垂，很快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接下来上场的都是陆向民的老熟人，对于他们坦白的证据，陆向民大都点了头，尽管刑哲尽力辩护也无济于事。

　　最后辩护那里，宋颋请求法院判处陆向民死刑，最激动的莫过于现场的亲友团，短暂的哀嚎后就被审判席的法槌打断。

　　面对公诉席和证人席列出的有效证据，刑哲毫无反击之力，只拿药监局不止陆向民一个人说事，事情办砸了不能全甩他一个人身上，还列举除了那些年药监局的丰功伟绩，甚至拿时间紧任务物重说事，纯属摸石头过河，药监局也增加了网上监督的渠道，药厂造假应该进一步追究造假者的责任，而不是追究一个让中国药业迈入新门槛的领军人。

　　宋颋蠢蠢欲动想打人，黄青抓了他的手腕说稍安勿躁，郑戬会出手。

　　郑戬出声前喝了口茶润嗓，目光紧盯陆向民，说：“贫穷和时间不该成为他们随意践踏别人生命的借口。如果真心为了病人好，为什么固心的问题曝光后，赤药不选择召回所有产品，而是将发现问题的人迫害致死，换个包装继续生产？这是桑普原心内科主任唐辙的儿子唐捐在举报陆向民玩忽职守时的留言，被告律师，你敢不敢问陆向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唐捐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法庭，众人齐刷刷把目光聚在主人公身上，唐捐知道有人看他，抓着张万尧的手就没松开，坦然接受所有的情绪，惊讶，喜悦，敬佩，愤恨。

　　刑哲自然不敢问，脸颊肌肉抽动，半天没蹦出一个字出来。

　　陆向民沉默半天终于开腔，跟大家一样，他也在看唐捐，上下嘴皮子一动，竟然挤出了个微笑：“唐捐，杀死你父亲的不是我，是他的无知狂傲还有那愚蠢的同情心，作为他的儿子，你不仅模样随了他，脾气秉性也照收不误，所以你吃过的每一次亏都是你该得的，别以为你们用尽手段让我坐在这个位置就赢了，死了我一个，照样有人前仆后继做他该做的事，你们抓不完的，明白吗？替我向祁老问好啊。”

　　陆向民说完仰天大笑，唐捐松开张万尧的手“蹭”地站起，嗓门儿更大：“那就来一个杀一个，不死不休。”

　　唐捐的发言陆向民只觉耳熟，要么说徒弟随师父呢。

　　唐捐这边刚说完，不死不休就上了热搜，网友立马整理了近年来受贿行贿，被开出党籍判刑的国家工作人员，那头衔一个比一个响亮。

　　“唐律说得没错，如果你今日的下场还不足以儆效尤，那检察院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来一个逮一个，都逃不掉。”

　　陆向民笑累了，掌心托着下巴看着公诉席：“那祝你们得偿所愿。”

　　公诉席没人理他，郑戬问他：“被告陆向民，这就是你最后的陈述了？”

　　陆向民点头。

　　郑戬嘴角动了一下：“带被告陆向民回秦城监狱，择日宣判，闭庭。”

　　法警闻声而动，没等旁听席的亲友团发声，就给陆向民推了下去。

　　唐捐是旁听席第一个起身的，跟个刚从笼子里放出的小猫一样，“咻”的一下就蹿到了公诉席，一把勾住宋颋的脖子就不撒手，跟人额头碰额头，露出坏笑：“终于逮到你了，小花脸。”

　　宋颋刚刚低头整理文件，没注意到旁听席的骚动，这一抬头，就给人撞上了眼，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嘴角扬起好大的括弧：“好久不见啊，唐律。”

　　宋颋说完就一头倒在唐捐的怀里，张万尧第一个冲过来，以为是宋颋这兔崽子耍赖皮找抽，结果人真晕倒了。

　　营养不良加低血糖，医生强制让他住院休息，唐捐24小时陪着，张万尧一百个不乐意，每天晚上都要打视频，在附近开会也要跑过来瞅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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