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寂期

　　游曳照例向邵华阿姨打了招呼，匆匆走向书房。
　　推开门，小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打转，她险些绊到它。

　　她放下书包，从中哗啦哗啦地掏出一只塑料袋。

　　邵时景抬眼偷瞄，见里面装了五六种猫粮的试吃装。

　　“小猫小猫，你喜欢吃哪个呀？这个？还是这个？”
　　游曳蹲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邵时景冷不丁开口：“哟，你还会夹子音呢？”

　　游曳：“……”
　　她抬眸去瞪他，结果只对上了男生噙笑的眉眼。

　　他回到家，褪去了那身彰显青春气息的校服，只剩里面的黑色线衫，如今略歪着头凝视她，莫名带着些温柔软糯，被堆叠起的袖管正好包裹出有力的手臂线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

　　然后她便注意到，他面前的习题册似乎摊反了。

　　“哟，你还会倒着做题呢？”
　　游曳一改对小猫说话的柔软嗓音，仿着他的语调。

　　邵时景垂眼，顿了片刻，猛地站起身来，眸中有一瞬慌乱。

　　他绕至桌前，心虚地隔绝了游曳看向他手机的可能。

　　“……你真是对人对猫两幅面孔。”

　　要是她对他也像对小猫那样温柔有耐心，他说不定都已经答应和她谈恋爱了。

　　两人将来一起考去北京，毕业后先找工作在职场历练还是创业都可以，等各自事业稳定下来，就可以考虑结婚……
　　呸呸呸，谁要和她结婚？
　　总之，他俩至于和现在一样，每天剑拔弩张吗？

　　他把一大袋子猫粮递过去，“喏，给你看，我早就买好正装了，渴望的，我上网搜过，都说是最好的猫粮。”

　　游曳把试吃拆开，垫着纸倒在地板上：“我也搜到过，不过也有人反馈说小猫吃了会软便。我想着既然每种猫粮都褒贬不一，不如在配方合理的前提下挑个它最喜欢的，起码它吃着开心。”

　　小猫凑过来，东闻闻西嗅嗅，最后挑了其中一堆大快朵颐。

　　游曳扶着膝盖站起来，把对应的试吃装包装袋塞给他：“看来它喜欢这个牌子，你下次可以给它换这个吃。”

　　邵时景攥紧手中袋子，发出噼啪声响。

　　是哎，他总想给小猫买最好的粮，最贵的玩具，却忘了去探索它的喜好。

　　就像他自己。

　　他从前只觉得，像他这样哪哪儿都好的大帅哥，怎么着也得配一个大美女，知书达礼、温柔体贴，具备一切世人眼里女生该有的优良品质。

　　可细想想，追他的女生里也不乏有这样的类型，但他就是没兴趣。

　　他究竟对什么样的女生感兴趣？
　　从前他从未深思过，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游曳身上浪费的时间似乎不少。

　　如果这算是一种“感兴趣”的话……
　　呸呸呸！
　　邵时景赶忙晃去这样荒唐的想法。

　　所以，游曳是在借着猫粮暗示他，去想想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那个人未必不能是她。

　　她还真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攻略他的机会啊。

　　邵时景心下感慨着，把手中的猫粮袋捋平，收好，转眼看游曳已经掏出习题册，开始做题。

　　她怎么说抽离就抽离呢？
　　刚暗示完他，就能立刻投身作业？

　　也是，没有这种一码归一码的心性，又怎么能常年稳坐第一呢？

　　……上次月考他又败给了她，下回可不能让她继续得逞！

　　他跟着坐回书桌前，书房只剩下一片笔落纸页的沙沙声。

　　游曳并不知晓她随手抛出去的小石子已然在某人心里掀起滔天骇浪，做完学校作业和按计划给自己布置的课外习题后，她回想起林佳期说，她想追一追刘谨谦。

　　她自诩是个实干派，做事鲜少有纠结的时候，既然决定了，就要立刻去做，并且尽力把它做好，这样才不会留遗憾，于是理所应当地以为林佳期也该这样。

　　她打开企鹅，给林佳期发消息。
　　【你打算怎么追他？】

　　很快，手机屏亮起来。
　　林佳期：【唉，其实我也没想好。】
　　林佳期：【小说里的女主一般都是把自己灌醉，莫名其妙地就遇上了男主，被男主带回去照顾，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林佳期：【要是我俩的爱情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游曳凝着屏幕，无语凝噎，半晌，只送她了一句八字箴言：【多看纯爱，少看狗血。】

　　其实，她在追人这方面并没什么经验，但她清楚林佳期这个办法绝对不适用于女高中生，或是一切重视自身安全的女孩子。

　　毕竟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那么该怎么合理追求喜欢的男生呢？

　　她思考半晌，忽然想到了和她隔着不远的邵时景。

　　他虽不是女高中生，可却很受女高中生欢迎。

　　游曳侧目，静静看向他。

　　其实这段时间，她跟邵时景已经熟悉很多，哪怕他三番两次地帮过她，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感觉仍没怎么变过。

　　傲慢，冷淡，又高高在上。

　　他被追多了，总该知道哪种方式最能打动他，那么能打动他的，也一定能打动骨子里同样傲慢的刘谨谦吧？
　　她直接问出来，让林佳期如法炮制，岂不是事半功倍？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侧便传来她的名字：“游曳。”
　　声音冷冽，流淌在静谧的夜色中，听不出情绪。

　　“啊？”她下意识回应。

　　他淡淡瞥向她：“谁准你偷看我的？”

　　看吧，她就说这个人很高高在上！
　　被抓了个现行，游曳多少有点尴尬，但她依旧嘴硬：“谁偷看你了？”

　　邵时景：“那你刚刚是在看墙上的画？”

　　游曳知道书房里挂了很多邵阿姨收藏的小众画作，其中被邵时景挡住的那副正是浪漫主义风格，她顺着他的话说：“怎么，不可以吗？”

　　“你身后那副画，充满了对人性、自由、爱情和自然的赞美和追求，和我的理念不谋而合，我学累了，就想看看它，鼓舞一下我自己，才不是在看你。”游曳从脑子里绞尽脑汁地拼凑出词句，用以佐证自己。

　　邵时景“嗯”了一声，伸直长腿，把椅子往后推，错开身位，露出空空如也的墙：“说得好，只不过那幅画落了灰，被我妈拿去保养了。”

　　他故意打量着墙面：“还是说，你光看着大理石墙面，就已经能赞美人性、自由、爱情和自然了？”

　　游曳：“……”
　　看吧，她就说这个人真的很傲慢。

　　游曳语塞，索性别开脸：“随你怎么想。”

　　“这就生气了？”他拉进椅子，歪着脑袋压低身体，从她与书册的夹缝中打量她，旋即直起身说，“行行行，你没偷看我，是我偷看你。我不偷看你，怎么能看见你光明正大看我呢？”

　　对！
　　她哪有偷看，她分明就是光明正大看的！

　　这四个字极大取悦了游曳，她轻哼一声，打算回归正题：“邵时景，我问你，女孩子怎么追你，你会被打动啊？”

　　“我不会被打动啊，我只会被吸引。”
　　他一边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一边随口回答她的问题。

　　话音刚落，突然反应过来。
　　……她她她，该不会是打算正式追求他吧？

　　游曳微微一怔。
　　没想到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居然彻底涵盖了她心中对于爱情的那个模糊想象。

　　从前，她没琢磨过她看的那些言情小说，误以为爱情自一次又一次的偶遇和追求中滋生，实则不然，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里展现出的品质和修养。

　　追求只代表主动，不代表值得。
　　主动却不值得的猛烈追求，只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就像那些曾经困扰过她的男同学。

　　爱情之于个人，只是锦上添花。
　　她的人生主线从不是苦苦寻觅这朵花，而是成为锦缎。
　　那样，即便没有花，她也是最为华美的锦；如果有了花，也不会是爱情成就了她，而是这段感情因她才耀眼。

　　“但如果你想追我……”
　　“啊不是，不是你想追我，是有女孩子想追我的话，可以给我送早餐。”
　　邵时景故意循着她的措辞说话，旋即望进她的眼睛。

　　恣意、灼热、明亮、坦诚。

　　他虽不知这样的神情因何而生，却没由来地觉得，若干年后的某天，他回忆起青春，一定会想起这双清凌凌的眼睛。

　　只可惜这样的目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染上了迷茫：“为什么是早餐？不是午餐、晚餐？”

　　“……你能不能对感情上点心？”邵时景心里恨铁不成钢的劲儿又上来了，“午餐咱们都得在学校食堂吃，晚上放学又容易撞见老师下班，你是生怕黄正纪完不成抓早恋KPI是吧？”

　　“只有早饭，暧昧得刚刚好。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买好偷偷放在桌上，我一来，一眼就能感受到你的惦记，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感情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游曳心想，有点道理。
　　正好，让佳期去送早餐，这样恰到好处又不至于难以拒绝的示好，或许会让刘谨谦觉得她是一个细心温柔的女孩子。

　　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还挺客气。
　　邵时景提醒道：“对了，我喜欢吃烧麦。”

　　游曳“哦”了一声，旋即疑惑道：“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邵时景凝着她，不解。
　　所以，她是想自己猜？
　　好展示她对他的体恤入微？

　　“……算了，说都说了，就这样吧。”他自暴自弃道，“最好是猪肉香菇的，香菇多一点。”

　　游曳过载的脑袋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一定是在暗示她，她需要感谢他。

　　可她不过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算了，谢他也好，只要他俩不会再有什么误会，一顿早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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