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消失后

　　冰冷、潮湿、死寂、压抑……

　　无色的湖水包裹住童徇齐身体，她正在向着黑色的湖底坠去。她的四肢如同灌满了坚硬的冰，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下落。

　　她的视线逐渐被幽蓝色的冰层覆盖，就算她能动，也无法从这毫无缺口冰层中逃离。

　　她的意识也逐渐变得迟缓，就在她的身心即将完全被冻结之际，一片巨大的阴影从深渊中浮现。

　　那是一头庞大而温柔的白色鲸鱼，顶着一根圆润的白角，一如沾满雪的枝干。它的皮肤宛若皎洁的月光，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芒。

　　它忽然冲向厚重的冰面，白色的角轻而易举地破出了个窟窿，更多的光芒凭此照射进来，打在童徇齐的身上。

　　她的眼中也因此闪过生的希望，可随着白色的身影消失，而逐渐黯淡，因为她还是无法活动，她还是在不停下落，她本以为这头温和的鲸鱼会帮助她，现在看来……

　　“哗啦！”

　　就在她还在思索的片刻，白鲸已悄然来到她的身后，用其宽阔而坚实的额头，轻轻抵住她，以一种不可抗拒又极近温柔的力量，将她向上托举出水面。

　　凛冽的空气涌入肺腑，童徇齐得以重见天日。她不住地咳嗽，可还未等她道谢，另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然腾空。白色的鲸鱼在她脚下急速倒退，化作无垠冰面的一部分，刺骨的寒风在她的耳边呼啸，她抬起了头，看清了抓住它的是一只雪色的巨鹰，长而宽广的羽翼可蔽天日。

　　似乎是飞得太高，距离太阳太近的缘故，童徇齐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冰块在消融，她的四肢渐渐可以活动。

　　可剜心刻骨的疼痛随即袭来，这时，童徇齐才注意到自己的双肩处，因为利爪的抓握，正在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

　　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苍白，巨鹰仍在不断攀升，直到忽然撞击到什么，突然松爪。

　　巨鹰不知去向，她坠落在光亮的雪原之上，由于守护石的存在，她没有因此丧命，但冰面却因撞击而开裂。

　　破碎的守护石愈合了她的伤口，却不能给予她立即站立的力量。躺在地上缓了好久，童徇齐这才能够起身。

　　她在寒冷中前进，身后破碎的冰面不知何时已经修复如初。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因为一模一样的四面八方，让其意识到此处没有尽头。左脚用力地跺着冰面，坚硬的冰面没有丝毫瑕疵出现。

　　“这是神明的考验……”她猛然想起了光亮中单还明的话。

　　她抬头看向了苍白的天空，天上并无太阳，却是明亮的。

　　“雪山的神明，我是时良朝……绿洲的子民，本是为了离开，而误入此地，无意冒犯。”

　　天边竟真的出现了一柄巨大的铁锤，它正在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浑身布满了古老的磨损痕迹。

　　“我和我的爱人在刚才的光亮中不幸分离，还请您让我见她。”

　　除了她的声音，铁锤的敲击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闯入，待相见后，我和她自会离去。”

　　巨锤之下，童徇齐渺小得如同一片雪花，她忍着刺骨的寒意，与胆战心惊的恐惧，用尽全身的敬意与诚恳，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诉求。

　　童徇齐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多微小，她继续靠近，她的声音没有停止，血却从先从嘴中流出。

　　守护石的花瓣再次破碎，童徇齐瞬间倒地不起，这时她才感受到漫天的威压。她没有再看擦到手上的鲜血，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异常单薄无力，连一颗小石子都比不上，它落入水中，起码还能激起涟漪。

　　“如果您要考验我，才能让我和她见面的话，那请告诉我，我的考题是什么？”

　　铁锤没有丝毫反应，它不因闯入者而动怒，也不因这份真挚的诉求而怜悯。绝对的寂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回应。

　　童徇齐的心在死寂中一点点地沉入谷底，可身体不愿放弃，还在挣扎，却始终无法站起。她垂下了脑袋，却在自己的胸前看到了光亮，那是守护石发出的光芒。

　　她拿出了守护石，攥着指尖，试图依靠它的力量起身，却在尚未直立时，听到了清脆的破碎声，她再次咳出了鲜血，她知道她无能起身，因为铁锤无形的威压会要了她的命。

　　可她难道就此作罢吗？那单还明怎么办？她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冰面上映出了童徇齐不屈的灵魂，她不再哀求，不再恭敬，她变得愤怒，她开始质问。

　　“雪山是厌恶绿洲的人吗？还是因为我阻拦了单还明成为首领？可即便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再离开她！她也不会离开我的！我们……”

　　掷地有声的声音陡然消失，雪花飞进了她的额间，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单还明，顶着风雪中前行。

　　再回神时，童徇齐的全身已被寒冰包裹，直直地站立，不受狂风影响，不折不挠的声音从冰块中渗出。

　　“她不是你的子民吗？你为何如此对她，这样对你有什么意义？”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像是客观公正的回答。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闯入者，你需要选择。”

　　童徇齐还没有理解祂话的含义，她不知道要选择什么，可冰冷的神明没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你已做出选择，需要履行代价。”

　　空中高举的铁锤即将再次落下，童徇齐预感到，如果它落下，自己会连同身上的冰块一起四分五裂。

　　“阿波禄说，您是虚伪的。”

　　极度紧张与慌乱中，童徇齐看到了手中仍在发光的守护石，想起了阿波禄的话。

　　铁锤落了下来，不过，童徇齐并没有分裂。

　　“虚伪？那她的规则是残暴吗？你觉得呢？”神明的声音如雪崩般滚滚而来。

　　童徇齐不知道雪山与绿洲之间的大小过往，不清楚两地及神明间的关系与恩怨。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可猎猎风声似乎急不可耐，她的眼睛忽然垂下，又升起，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立，且来到了铁锤的面前。

　　她看到手中的守护石最后的花瓣还完好无损，“不！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规则不是残暴，而是顺应自然，同样用寒冷与苍白来考验的规则不是虚伪，而是慈悲的伪装。”

　　面对童徇齐的回答，铁锤继续和之前一样敲击，仿佛她的话语只是无关紧要的微风。

　　但童徇齐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碾压一切的威严消失了，漫长的寂静不是不再让人感到窒息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等候。

　　她没有在感受到风与雪，也没有再体会到寒冷，她的眼睛盯着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坚冰，一个更加清晰、大胆的想法从她的脑袋里蹦出，“看似严酷的规则，不是为了惩罚，而是为了‘看见’。看见闯入者的行为、语言与内心。”

　　残留的几丝愤怒、恐惧与绝望瞬间消融，柔和的声音蕴含着穿透一切的力量，“您想看的是我的‘真心’，对吗？您始终热爱自己的子民。”

　　“您可以冻结我的身体，剥夺我的身体，但我依旧不会与单还明分离，我爱她，我们生死与共，这是我的真心。”

　　炽热的心在猛烈跳动，融化了外表的冰壳，也融化了脚下的冰面，一朵巨大的荷花升起，那上面躺着熟睡的单还明。

　　神明降下了生存的恩赐与久别的重逢。

　　空中的铁锤消失了。无尽冰原之上，茫茫雪山深处，空阔冰湖中央，一个模糊而温和的身影，缓缓凝聚，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长长的白发，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的目光。

　　考验结束了，祂却听到了稀奇的话语。

　　“神明啊，您是在锤炼兵器吗？我想如果你有图纸的话，或许真的可以造出神兵利器。神明打造的武器一定是神兵利器，我会为您画图纸的，您也可以来选择。”

　　这是童徇齐的声音。

　　神明的身影缓缓消散，苍白混沌的天空变得清澈，太阳出来了。

　　下一刻，躺在莲花上的单还明苏醒，灰色的眼眸依然变回最初的灰绿色，其中水光潋滟，倒映着童徇齐又哭又笑的脸庞。

　　她们静静地凝视着彼此，千言万语，无尽的思念与爱意都在这一瞬间道尽。

　　单还明瞬间紧紧抱住童徇齐，手臂用力到几乎要将其揉进身体里，“我再也不会与你分离。”

　　感受着单还明的体温，童徇齐无声落泪，她轻笑着点头，望着她的眼睛，郑重回应：“嗯，我们回家。”

　　风变得轻柔，雪已经停了，穿行雪原之上，她们依旧能闻到莲花的清香。雪山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一位沉默无言的守护神，目送她的孩子与她选择的命运，一同回到属于她们的家园。

　　对于单还明和童徇齐而言，有对方在的地方就是家园。

　　雪狼来到了山巅，童徇齐和单还明坐在它的背上，眺望着远处的部落，那里是她们即将共度一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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