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考试那天会下雨

　　他的眼睛哪怕背光，依旧像繁星耀眼，亮晶晶地仿佛眼底铺了一地的琉璃。

　　狡黠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单就是他嘴角的这一抹笑，就让她插翅难逃。

　　谢今雅心跳停了一拍，无论她再多的警惕，身体再怎么僵硬。
　　此刻都想泄了气的皮球。
　　全都软了下来。

　　江铭旭的笑，是她记忆里永远不会褪色的模样。
　　恣意和潇洒之间，夹杂着不能轻易察觉的温柔和狡猾。

　　小时候，她一直说他是个冷面王，天天一副冰冷的面孔，生人勿近，仿佛每个接近他的人都是坏蛋。

　　直到过了好久好久，某一天他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只要他露出标志性不怀好意的笑，便是他要损人的时候。
　　话语里要是不带着些许阴阳怪气，他就不会说话了……

　　当年她问他，为啥只在她面前，说话才这么讨厌，是不是故意在言语上欺负她？

　　江铭旭只是敲着她的脑袋，玩世不恭地笑着说。
　　“是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读懂我的阴阳怪气，不和你说，和谁说。”

　　有时候谢今雅很讨厌，为什么她会懂他的小心思？
　　如果她不懂他，是不是就不会和他有从前的过往了？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新的问题，想要问你。”

　　江铭旭浓密的眼睫一动，他的手臂又往里移动。
　　谢今雅的眼前，仅剩的一点点光亮，都被他高大的身影盖住。

　　她微微抬头，只能看见他的发丝随着呼吸起伏，上下抖动，圆圆的头颅，锋利的下颌线，厚实的宽肩。

　　靠得越近，钻进鼻间的味道愈发浓烈，他的身上似乎有着红酒的醇厚味道，以及，属于他自己身上清冽的味道，好像薄荷……

　　“今今，只要你回答了，我就把你放出去……”
　　他轻轻地开口，话音轻佻，蛊惑中带着一丝勾人的意味……

　　若是不了解江铭旭的人，只怕是会沉沦在他释放的温柔里难以自拔。

　　谢今雅只觉得他幼稚，这种威胁人的伎俩，都是小时候玩剩下的。

　　她记得，江铭旭初中的时候，教训那些小混混，帮她要回保护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威逼利诱。
　　只不过，态度比此时恶劣得多……

　　他怕不是把自己，还当成那时候的小孩对待……

　　谢今雅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你问吧……”

　　江铭旭似乎很满意谢今雅的反应。
　　他像是突然松开了一些手上的力道，她的手腕能活动了。
　　同时，她看见，他眼眸里的光霎时黯淡。

　　只是很快，他恢复如常。
　　谢今雅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刚才他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是胆怯。

　　江铭旭：“为什么？你对我，没有像对宋青繁那样客气？”

　　这是什么问题？
　　谢今雅一头雾水，她几乎是不经思考的脱口而出。

　　“从前的江铭旭，不需要我的客气……”

　　话刚出口，她看到了他嘴角轻轻地抽搐。
　　他一下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承认，这句话里，有对他隐藏的责备。
　　其实她更害怕的，是江铭旭问出这个问题的本身……

　　“现在的我，也不需要你的客气……”

　　江铭旭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灼热，带着无可逃避的攻击性。
　　她想闪躲，可他又压着她的手腕，他的脸庞快速地贴近，和他只有能够听见彼此心跳的距离。

　　要她如何去看待此刻失态的江铭旭，他又要什么样的答案才会满意？

　　要她像对宋青繁那样客气？又或者说？
　　要她接受他的所有好意……

　　“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要你去偿还，无论是钱，还是……”

　　谢今雅撇着脸，其实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她是开心的。

　　可是，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意识到。
　　她和他之间，已经是有分彼此的心态了。

　　在她上大学的那一天，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偿还的准备。

　　无论是把他的梦想当做自己的梦想，还是有朝一日重逢。
　　她可以把曾经欠他的一切，都归还给他。

　　谢今雅的话音颤抖，她只想说出她此刻的想法。

　　“那我还是希望，彼此客气一点，毕竟，人情是很难还的，我不想……欠任何人。”

　　江铭旭突然低吼：“我说了！不需要你还！”

　　谢今雅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可是却捂住了一边，她才发觉，另一只手，还被他拉着。

　　“你没有欠我的，今今……”

　　他像是懊悔对她的举动，一下松开她的手腕。
　　他蹲下，歪着脑袋，手忙脚乱，他的手试图去触碰她的耳朵，也试图去看清她防御之下的神色。

　　谢今雅没有抬头，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晃动。
　　对于在耳畔的大吼大叫，她已经把捂住耳朵，形成了条件反射。

　　大臂突然被炙热的体温裹住，她睁眼，看见了江铭旭的大手抓着她。

　　不知为何，她抬眼一刻，就看见了江铭旭的眼睛，蕴藏着惴惴不安的心思。
　　他就像犯错的小孩，此刻乖巧得不真切，静静地待着，仿佛在等她发话。

　　明明，她还没有原谅他。
　　原谅他的故意试探，原谅他对于离去的隐瞒。
　　明明，他回来了，却不主动和她坦白，他离开经历的事……

　　当谢今雅伸手，轻轻地贴上他刀削的下颌角，骨骼硌手，新长的胡茬也是蛰人，但是他很温暖。

　　她知道，自己无法真正地谴责他。
　　尤其，是看到他苦涩破碎，自责的模样。

　　她的心也会跟着七上八下，就像坐跳楼机，她虽然没有去玩过，可是。

　　自由落体运动，骤然的失重感，从天堂到地狱，也只有两三秒的时间。

　　来不及反应，就像她现在，等她回想过来，她的手已经在触碰江铭旭的脸。

　　以及，看到了他眼睛里的不可思议。

　　谢今雅慌忙地撤开了手，她一下推开江铭旭的胸膛。
　　出奇地是，这次他没有拦住她。

　　任由着她落荒而逃，奔跑的脚步声传遍了医院在走廊。

　　可很快，她没跑出几步，她在意识到，自己到底在逃跑什么？

　　是害怕他再次失控……
　　还是说……
　　她刚才，对于江铭旭发自内心的怜悯，并不想让他知道？

　　一阵尖锐的耳鸣，她的世界里只有粉笔摩擦过黑板的声音，她立刻蹲在了地上。

　　下一秒，谢今雅突然倒进一个巨大的怀抱里，她并不抗拒。
　　因为她明白，自己是抵挡不了，江铭旭想要把她揉进体内的力度。

　　“今今？你怎么了？”
　　江铭旭匆忙地搭上她的额头，他大惊失色，几乎是蹲在地上把她打横抱起。

　　“江铭旭，我没事，你……”

　　谢今雅被他轻松地抱着，他的臂弯夹着肋骨，她只能皱着眉头，很疼，但是没有吭声。

　　她在他的怀里，被他周身的薄荷气息笼罩，逃脱不开，可她只觉得莫名地安稳。

　　他的眉眼皱紧，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此刻乌云密布。
　　他跑得急，但是很平稳，足可以让她，在他的怀里，欣赏他急切的表情。

　　很多年未见，身体比她的思想，更期待他下意识的保护。

　　谢今雅低下头，心里有个声音在问她。

　　所以，为何要这么别扭？
　　哪怕他再变，哪怕他有若有若无的试探，为何，不能接纳他？
　　就像他接纳破破烂烂的自己一样？

　　尤其，是在他为自己焦急的时候。
　　他看着和从前一点没变。

　　他一如既往地紧张她。

　　是她自己变了……

　　谢今雅咬紧牙关，闭上了眼睛。
　　不止肋间的疼痛。
　　更多的，是心脏破裂，她的真实想法。

　　是她想要的更多……
　　已经不拘泥于青梅竹马的邻居情谊。

　　她对于江铭旭的感情，已经是出于女人对爱情的渴望……
　　渴望独一无二。
　　渴望永远的占有。

　　渴望彼此完全透明。

　　所以她才不能接受，江铭旭的试探，江铭旭的隐瞒……

　　可是，谢今雅慢慢地睁开眼，她测过脸，埋进江铭旭的胸膛里，他的心跳很快，像是要跳出来。

　　抱着她的江铭旭，对她又是什么感情？

　　也许最该谴责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对于眼前人只剩下逃避的懦弱。
　　是她害怕从江铭旭的口中听到别的声音。

　　谢今雅轻声开口：“江铭旭……”
　　她已经不想再沉默。

　　她眷恋于他对她的好，可是她明白。

　　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所有的关系，都需要一个整儿八经的名分。

　　不清不楚，哪怕只是暧昧，都让她无从安身。

　　她是个需要完全确定性的人，无论是学业，还是感情……

　　江铭旭低下头，“别怕，没事的，我陪着你。”

　　她动容地点点头，始终没有问出口。

　　就像一无所有的人迷失沙漠，留恋一片和风惬意的绿洲。
　　哪怕是海市蜃楼，知道一切都是虚妄，她也心甘情愿在其中沉溺致死。

　　谢今雅望着他：“江铭旭，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江铭旭苦笑：“这就对了，是我欠你的。”

　　她听到想听的话，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谢今雅再次醒来的时候，半开的窗帘，外边金灿灿，天边一片白云。
　　是日光，透过落地窗，细腻温润，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眼中。

　　她艰难地爬起来，才发觉，已经是白天了。
　　她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房间里没有人，只有她和床旁的机器运作抵滴答的声响。

　　谢今雅下意识地去寻找江铭旭的身影，可惜，她只在沙发上，找到了一个盖头不盖脚的人影。

　　能有这样不羁睡姿的，也只有沈晴云了。

　　下了床，走到沈晴云的身边，替她把毯子移开，露出一张精致的脸。

　　要不是看见她睡得熟，还有轻微的鼾声，谢今雅真怕她盖得太□□息了。

　　谢今雅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桌上放着的一串钥匙，吸引了她的目光。
　　没有犹豫，不得不拿起来。

　　熟悉的钥匙串联着的，是一张黑金卡片。

　　谢今雅忘不了，这是她替江铭旭开车时候，他递过的钥匙上的。
　　那一张不知道用途的卡片。

　　现在，她大概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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