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周六上午，叶寒跟着江烁往巷子里头走，越走心里越不安。他越来越肯定，江烁的奶奶，就是烈士陵园附近那家花店的老奶奶。
　　江烁好像看出他紧张了，转过头冲他笑了笑，鼓励他：“别紧张，我奶奶人特别好，很温柔的。”
　　话是这么说，但叶寒一踏进院子，身体还是忍不住绷紧了。
　　他们来得可能有点早，江烁奶奶颜柳清正忙着做饭，厨房那边隐约能听到水流声和锅碗瓢盆碰在一起的声音。
　　江烁弯腰从鞋柜里翻出两双拖鞋，朝着厨房喊：“奶奶，我们回来啦！您在忙什么呢？”
　　颜柳清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桂花糕刚蒸好。你们先坐着等会儿，我把最后一盘端出来就好。”
　　叶寒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上次在花店里，颜柳清弯腰剪花枝的背影在眼前浮现，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心里那点陌生的局促忽然就淡了，反倒像是走进了哪个熟悉的老地方，连呼吸都舒缓了些。
　　江烁已经拉着叶寒往客厅走，路过花架时顺手摘了朵半开的郁金香，塞到叶寒手里：“拿着玩，我奶奶种的。”
　　花瓣上还沾着点早上的露水，凉丝丝的。叶寒捏着花茎站在那儿，随着江烁掀开客厅的竹帘，里面的样子一点点露了出来。靠窗的地方摆着张藤桌子，上面放着个白瓷罐子，罐子里还有没吃完的橘子糖；墙上挂着几串风干的尤加利叶，跟他上次在花店门口看到的一模一样。
　　“阿烁，把叶寒带进来坐呀。”颜柳清端着个竹筛从厨房出来，浅蓝色的围裙上沾着点面粉，看见叶寒时眼睛弯了弯，“是叶寒吧？快坐，刚蒸好的桂花糕，趁热吃才香。”
　　竹筛里的桂花糕泛着莹润的白，表面撒着层金桂。叶寒刚在藤椅上坐下，就见颜柳清转身进了里屋，很快端出个玻璃罐来，里面是橘色的糖果，比江烁上次给的更饱满些。
　　“这是新做的橘子糖，”颜柳清把罐子往他跟前推了推，“听阿烁说你收下了上次那罐，特意多熬了些，你多拿点回去给朋友吃。”
　　叶寒捏起一颗糖，透明的糖纸在太阳底下闪着淡淡的光。记忆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原来早就尝过这个味道了。
　　那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江烁在图书馆把糖盒推过来，说“便利店顺手买的”。
　　他刚要道谢，就听见“喵”的一声轻叫，一只橘色的小猫从橱柜底下钻了出来，尾巴卷着，一颠一颠地跑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
　　“东东还记得你呢。”江烁笑着弯腰把猫抱了起来，小猫在他怀里舒服地眯起眼睛，爪子上还沾着点浅黄色的花粉，“上次你把它捡回来的时候，瘦得跟个小耗子似的，现在都成胖球啦。”
　　颜柳清端来两杯蜂蜜水，放在桌上时轻轻“叮”响了一声：“东东这猫通人性，知道谁对它好。”她看叶寒的眼神温温柔柔的，就像看自家小辈一样，“上次你去那边，是看家里人吗？”
　　叶寒捏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不是，就是去……祭奠一下。”
　　“很少有人冬天去那边，风大，冷得厉害。”她朝窗外看了看，忽然笑了笑，转回头对叶寒说，“那天你穿件黑外套，在花店门口犹豫了好半天呢。”
　　“欸？”江烁手里的猫差点没抱住，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看看叶寒又看看颜柳清，语气里满是惊讶，“你们……早就见过面？”
　　他压根没料到两人之前就有来往。叶寒居然从没提过，连他这个天天跟叶寒待在一起的人都不知道。这发现让他眼睛里瞬间冒出惊喜，就像找到了什么藏起来的小秘密似的。
　　叶寒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小猫则在他脚边“喵”了一声，像是替他应了。
　　颜柳清看着江烁那一脸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哪止是见过，上次这孩子来买花，我还跟他聊了几句呢。”
　　江烁的目光在叶寒脸上转了一圈，带着点好奇追问：“你去买花怎么没跟我说？是……给谁送的吗？”
　　叶寒捏着杯子的手指蜷了蜷，他没抬头：“就……随便逛逛。”
　　“他是去烈士陵园。”颜柳清帮他打了圆场，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口蜂蜜水，“那天我看他在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脸冻得通红，还以为是不敢进来呢。”
　　江烁这才恍然大悟，随即有点懊恼地挠了挠头：“早知道你去那边，我就陪你一起了啊。冬天那地方多冷清，风刮得跟刀子似的。”
　　叶寒又低下了头。
　　“对了奶奶，”江烁忽然想起什么，“您上次说要教我们包花，今天正好有空，现在能学不？”
　　颜柳清站起来说：“当然能！我这就去拿材料。”
　　叶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烁拉着站起身。小猫趁机从江烁怀里跳下来，踩着他的鞋尖跑向花架。
　　“你看它皮的。”江烁笑着去追猫，却被颜柳清从里屋探出头喊住：“别管东东了，快来拿剪刀！”
　　颜柳清从里屋抱出一摞米白色包装纸，又拎来个竹编篮，里面码着刚剪下来的鲜花：粉白的蔷薇，浅紫的勿忘我，几枝郁金香挺着花苞，最惹眼的是几枝蝴蝶兰，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紫。
　　“包花第一步，得先把花枝剪齐。”颜柳清拿起那把木柄剪刀，指尖在蝴蝶兰的花枝上比了比，“斜着剪，这样吸水更足。”
　　江烁学得认真，拿着剪刀在蔷薇枝上比划半天，剪出来的切口歪歪扭扭，惹得颜柳清直笑：“你这哪是剪花，是给花剃胡子呢。”
　　叶寒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等颜柳清演示完，他拿起剪刀，指尖搭在蝴蝶兰的花枝上时，竟没了平时的局促。剪刀落下时稳稳妥妥，斜口剪得齐整，连颜柳清都夸了句：“这孩子手巧。”
　　江烁凑过来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记得上次送蝴蝶兰的时候，叶寒又无措又脆弱，还哭了。可现在叶寒指尖捏着蝴蝶兰的花瓣，眼神平静得就像在看普通花草，好像上次对着蝴蝶兰掉眼泪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江烁忍不住问：“上次送你的那束花呢？”
　　叶寒包花的动作顿了顿，包装纸在他手里折出流畅的弧度。他低头用丝带系了个结，本想说枯萎了便扔了，但他想到江烁看见他戴上护腕时开心的样子，话到嘴边改了口：“做成标本了。”
　　“那就好。”江烁笑了起来，没再接着问，转身去跟颜柳清学系蝴蝶结，结果丝带在他手里缠成了一团乱麻，连小猫都凑过来，用爪子扒拉着玩。
　　叶寒看着江烁手忙脚乱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伸手把东东抱了起来。
　　阳光落在蝴蝶兰上，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可见。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不用一直放在心上惦记着，就像这花，谢了还会再开，总会有新的样子。
　　颜柳清把叶寒包好的花束拿起来端详，眼里满是笑意：“你看，这才叫包花，清清爽爽的，跟人一样干净舒服。”
　　江烁凑过来看，叶寒包的那束里，恰好放了两枝蝴蝶兰，被勿忘我衬着，素净又温柔。他忽然想起叶寒上次收到花时红了的眼眶，再看看现在叶寒平静的侧脸，内心一片柔软。
　　“等下给你装个花瓶带回去。”颜柳清说着，转身去里屋找花瓶。
　　叶寒捏着剩下的丝带，指尖缠着滑溜溜的布料，忽然觉得，或许就像这样跟江烁待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
　　午饭是颜柳清早就备好的，青瓷盘里码着红烧排骨，翠绿的油菜浸在清亮的汤里，旁边摆着一碟凉拌黄瓜。
　　颜柳清不停往叶寒碗里夹排骨：“多吃点，看你瘦的。”江烁也跟着起哄，夹了块去骨的肉放进他碗里：“这个不腻。”
　　叶寒没说话，只是扒饭的速度慢了些，眼角余光瞥见江烁碗里堆着的肥肉。他记得江烁不爱吃肥的，却把瘦的都挑给了自己。
　　饭后江烁抢着收拾碗筷，叶寒也跟着进了厨房。他洗碗的动作很轻，听江烁得意的碎碎念：“我一岁半就会自己穿鞋子了，上大班那会儿就已经能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啦。怎么样，是不是超厉害？”
　　叶寒手上的泡沫沾了温水，听着江烁像献宝似的数着小时候的“光辉事迹”，弯了弯嘴角。
　　收拾完厨房，三人转到花店后院。奶奶踩着竹凳整理高处的花盆，江烁在底下扶着凳腿，嘴里还不停念叨：“慢点慢点，别摔着。”叶寒则蹲在竹匾旁，把晒干的玫瑰花瓣、薰衣草小心地收进棉布袋。那些都是前阵子晾的，颜柳清说要攒着做香包。
　　“这些收好了，冬天给你们缝进暖手宝里。”颜柳清把布袋摞在架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天不早了，你们回宿舍吧。”
　　叶寒抱着包好的花束站在院门口，江烁拎着塞的桂花糕和橘子糖走出来，又想起什么，跑回去抱了个细颈玻璃瓶：“差点忘了，正好可以插蝴蝶兰。”
　　江烁回到宿舍时，天已经有点黑了。他把桂花糕放在桌上，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淡橙色的玻璃瓶。
　　一拧开瓶盖，清清爽爽的柑橘味混着薄荷香就飘了出来，像叶寒低头说话时，发梢扫过耳朵尖的那种轻痒痒的感觉。他往领口喷了点，抬手闻了闻，忽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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