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逢你

　　阿淮家住的有两间房，东面一间西面一间，对着。吴若兰一个人住西面一间，楚珏和席子温两个人住东屋。晚上吴若兰好像听到有耗子叫，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跑去轻轻敲东屋的门，又用说悄悄话的声音说道，“哥哥，我屋里好像有耗子，我害怕。”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叫醒两人还是不想叫醒两人，总之屋里安静了一会儿，便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过来。开门的是新哥哥。
　　楚珏头发有些凌乱，蹲下来看着吴若兰，“小孩儿，这房子都空的，连口水都要现烧，哪来的耗子？”
　　“真的，我没撒谎！”
　　席子温坐在床边，嗓音有些沙哑，“若兰不会撒谎，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行，你带我过去吧。”
　　吴若兰拉着楚珏的手指头，把他牵去了西屋，“就，就在床底下。”吴若兰说什么也不肯进去了，就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门口。
　　楚珏跪在床前，探下身子往里看，床下什么都没有，他站起身起身拍拍手，又绕着屋子里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他看向吴若兰，“就算有，这会儿恐怕都跑了。这样吧，等明天去街上买些药，撒在房里各个角落就没什么问题了。”看着吴若兰的样子，楚珏叉着腰，“怕什么？你连老鼠影子都没看见就怕了？”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楚珏发现激将法对这个小姑娘很好用。
　　“我没有！我只是怕有大老鼠咬到我。”
　　“这不是没有吗？说不定都跑了，你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我敢！”吴若兰赶紧跑进了屋子，“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楚珏假装失望地摊开手，“那好吧，我还以为若兰是个胆小鬼呢，没想到这么勇敢啊。”
　　“哼，我才不是胆小鬼。”
　　身后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楚珏得意地回到了东屋。
　　“怎么样？”
　　看着席子温忧心忡忡的模样，楚珏又把他按回床上，“没事，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别老当回事儿，有些事她能自己解决。”
　　“真的？”
　　“真的。”
　　第二天一早，一声尖叫把楚珏从梦中惊醒，他穿好衣服就跑到了院子里，只见一只小臂那么长的耗子正死气沉沉地躺在院子里，肚子被刺穿，看样子已经死了。
　　看到楚珏来了，吴若兰道，“何哥哥你看，真的有大老鼠啊！”
　　“你们醒了？”席子温从门外走进来，肩上扛着一个布袋子。他走到楚珏身边，把袋子交到了他的手上，“去，刚买的米面和菜，放厨房里。”
　　“哦。”楚珏接收到指令就拎着袋子去了厨房。
　　席子温过去拍了拍吴若兰的脑袋，“这不是只普通的老鼠，它食人灵气，应该是跟着哥哥来的。大概昨夜走错了屋，误打误撞去了你的房间，吓到你了。”
　　“哇，哥哥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对付一只妖兽还是很简单的。”
　　“若兰也可以学吗？”
　　“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
　　吴若兰对着空气打了几拳，“我想学打架！不过我没有哥哥的剑，可以学吗？”
　　“可以啊，还记得之前的柳姐姐吗？她拳脚很好，我今日带你过去找她。你以后记住路，想什么时候找她都行。”
　　吴若兰举起双手欢呼，“好诶，喜欢姐姐！”
　　楚珏拍拍手里的灰走过来，“说起来，柳家那个小姑娘身手挺好，跟你学的？”
　　“嗯，”说到这里席子温脸上还有点骄傲，“以前小的时候过了大暑京城里热得待不下去，学堂给他们放假，他们就去青城山找我玩，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月。世铭喜静，一般就坐在一旁看书。茗芮好动，就要跟着我学，师父也没说什么，所以她在的时候就跟着我练功。就算回了京城也会练，互通书信的时候我就会指导一些。她悟性高，学得快，听说教训了不少来铺子里面找事的闲人。”
　　“怪不得，她应该没认真打我，不然我当时胳膊就要被她拽断了。”
　　“嗯，她手劲极大，她想的话确实可以。”席子温认可地点点头，“但你不是也没打算伤她？”
　　“嗯？”
　　“你的扇子放在桌上发出的声音和我的剑相似，你那扇子不可能只是木扇，还有铁，我想应该是刀片。”席子温看向楚珏，“我摸过你的手，你练过身边却除了扇子和暗卫，什么都没有。”
　　“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吗？”楚珏戳戳席子温的肩膀，表情狡黠，“我的大、保、镖。”
　　席子温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并肩而立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看着吴若兰在院子里面一蹦一跳，楚珏疑惑道，“你真打算那么做？我倒是没什么意见。”
　　席子温点点头，又看向楚珏，眼里的情绪看不分明，“嗯，我想好了。”他张开嘴，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没说出来那句话。
　　楚珏抱着胳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不急，以后再说吧。”席子温掸去衣袖上的灰，“来帮我做饭。”
　　“要不我来？”
　　“你会做饭？”
　　“嗯，我做饭可拿手了。点个菜吧，我的夫人？”
　　“前些日，朝后遇到了祭酒大人，”从柳府出来后两人聊起了早上打死的那只巨鼠，“听闻城里闹得凶，他担心鼠疫会影响来年的科举。城北最为厉害，但不咬庄稼，就是个头大得吓人。”
　　“大概是要成妖的鼠群，不食五谷食人肉精气。会朝灵气最旺的地方去，城北之所以多，是因为颜府在，不过进不去倒罢了。”席子温呼出一口白气，“回去在院子外布置些便好。”
　　楚珏牵住席子温的手，没有之前那么凉了，突然感觉到对面抓紧了他的手，而席子温神色没有变化。楚珏曾经问过席子温为何如此痛恨楚璃，他说和在登州捉的两个犯人一样，他亲眼看着亲人们被杀害，却什么都做不到。早在那时他便要亲手复仇，为天下被其所负之人向楚璃索命。
　　修行之人也能杀人？
　　不能。从我决定寻仇之时便舍弃了这些，修行也不过为了报仇。有了仇怨执念，人便成不了仙。这些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没有犹豫过吗？
　　从来没有。
　　我可以帮你，但我希望你不要亲自动手。
　　……你安排吧。
　　见过很多次席子温身上的伤痕，左脸、两只小臂、大半个后背还有左边小腿，正是如此，楚珏很清楚他经历过什么。他没有立场去劝，也阻止不了他，只能让他不要陷得太深。原来的楚珏和怜贵妃本身的计划是借刀杀人，然后坐上皇位。刚来这里的楚珏并没有什么想法，但现在的他并不这么想，反正他过够了被困在牢笼里的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他想假死然后跟席子温双宿双飞。现在不去经历那些，老的时候也能轻松点。去哪儿呢？管他去哪儿，二十四年光阴，他还从来没有走出过中原那片不大不小的地界，就好像一匹被圈在马圈里的马，无论去哪儿总比马圈里一辈子强。
　　回到院中，席子温绕着围墙转了一圈最后在大门内侧门缝处贴了两张符箓，纸上红色符画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这样就没事了。”席子温反复确认了一下符箓是否贴好。
　　“万一被人摘下来怎么办？”
　　“摘不下来，我设的是禁符，这门现在别人打不开。”席子温关上门，“我接下来要去一趟颜府问问情况，要与我一同去吗？”
　　楚珏挑起眉，“我非仙家之人，可以吗？”
　　席子温点点头，“当然。不过要先易容一下。”
　　“颜府？是你之前在定平峰说过的？”
　　“嗯，颜家擅长机关术和布阵，遇到狡猾的妖邪时，颜家的机关总能派上用场。”
　　走到颜府门前时，楚珏还在问，“你真的要这样？”
　　颜府大门十分气派，两侧站了两名弟子。看到席子温两人俱是一拜，“见过孟前辈。”
　　“我要找你们大师姐，她可在府里？”
　　“瞿大人不日前来到府上请大师姐，大师姐已经去了有半个时辰。”
　　“只有你们大师姐去了？”
　　“不，还有风云宗风前辈。”
　　“风吾？”
　　“是风渡前辈。”
　　席子温表情有些难看，“……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们。”
　　走远些后，席子温问道，“你可知他们说的瞿大人是谁？”
　　“就是方才同你讲的国子祭酒，他本人胆子小，但为人刚正不阿，是做国子祭酒的不二人选。他的宅邸不远，我带你去。”
　　……
　　“孟子温你也是瞎了眼了，男的就算了，还是个要饭的。”风渡站在席子温面前，连看都没看楚珏一眼，对着席子温嘲讽道。
　　楚珏瞪着眼睛用手指着自己。
　　说我吗？混蛋！虽然子温临时捏的脸有点有失水准，但也不至于要饭吧？
　　“风前辈才是，这脾气和风宗主真是如出一辙。这个样子，怕是风吾都要自愧不如。”
　　“好了好了别吵了。”颜恩清站在中间打圆场。
　　风渡怒视着颜恩清，“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
　　颜恩清摆着的手停了下来，笔直地认真道，“如果你们就此停下，我就谁也不站。如果你们要打，我就帮子温。”
　　风渡表情有些裂痕，指着席子温道，“凭什么是他？！”
　　“因为你打不过他。”
　　“哼哼。”楚珏躲在席子温身后偷笑。
　　颜恩清看不下去了，“行了风渡，你之前不是还和我夸子温了吗？别闹脾气了，先处理了这里的事回去再说。”
　　“我什么时候……！他，我……”风渡见颜恩清说得有理，便一甩袖子离开了。
　　颜恩清抱歉地笑笑，“抱歉，多年未见一上来就给你惹了个麻烦，见笑了。”
　　席子温摇摇头，“颜前辈才是辛苦。”
　　颜恩清对着楚珏做了一礼，“公子，烦请谅解。风渡的话，不必当真。”
　　“没事没事。”楚珏没当回事儿。
　　颜恩清放下手开始解释，“其实他一开始也不这样的，是听说你离开师门后觉得你……才会这么口不择言。”
　　“我知道，对我这个选择有意见的人很多。”席子温眼神坚定，不似后悔，“我无话可说。”
　　“我明白。”颜恩清拍了拍他的肩，“现在脱离了师门，你也能自由些。跟我进来吧，我先和你说说这里的状况。”
　　“好像除了你们二人，并未看见其他人？”
　　“是的，国子府离颜府极近，妖鼠之患是受颜府影响。怕误伤他们，我就请他们都去了颜府，一个一个杀太慢，我和风渡准备把它们都赶到偏院去一网打尽。现在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颜恩清停下来转过身问道，“何公子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能保护自己。”
　　颜恩清了然笑笑，“也对，想必何公子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鼠疫的来源可有头绪？”
　　颜恩清摇摇头，“查过了，什么都查不到，而且数量还在增加。本来只在城北，现在城南也有了。恐怕不日就会影响到皇宫。”
　　“今日是宫坛祭，通向宫内的六道门都会打开。”
　　听到席子温的话，她低头沉吟，“是今日吗？听瞿大人说今年坛祭延期到了明天，你不知道吗？”
　　席子温皱起眉，“倒是未曾听闻。”
　　楚珏走到席子温身边，对他摇摇头，“听闻皇帝身边有一位天师，能观天象分祸福，已跟随皇帝身边三十余年。这次恐怕是他的主意。”
　　几个人的注意力被楚珏的话吸引了去，就连站在角落里的风渡都看了过来，“那你说他又如何要做出这件事，不过只拖了一天开宫门，根本来不及杀灭城中所有的妖鼠。”
　　楚珏抬眼看着风渡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为何觉得他就是为百姓好呢？”
　　风渡微微一怔，“他是皇帝身边的人，当然……”
　　楚珏不作反驳，只是靠在门边直视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怎么不说了？”他手扶在门框上，“你的这套理论是谁教的，你师父？”
　　“当然，师父说的话何时有错！”风渡一拳捶在门框上，怒责道，“你敢对你刚刚说的话负责吗？！”
　　“呵呵呵……”楚珏是真的被风渡逗笑了，他踱步到窗台边，双手一撑坐了上去，“你那陈皮子烂谷子的理论也该换换了，你不如回去问问你师父还认识现在的皇帝是谁吗？”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
　　风渡脸上的青筋乍起，他捏起拳头，一把长弓逐渐在他手中显形。
　　“风渡！”
　　锵——砰！
　　长箭被玄铁击飞，偏个角度射穿了屋内的木柜，因着刚刚的撞击，尾羽还在疯狂地震动着。
　　等四周被扬起的雪落下，席子温放下剑，“我还敬您是前辈，别逼晚辈动手。”
　　“好啊！”风渡挥开颜恩清想要拦住他的手，径直朝席子温走去，“你说你无愧于心，那你对得起孟仙首这么多年的栽培吗？！青城山那么多弟子，为什么你独树一帜你还不明白吗！百家宴他让你代表青城孟氏去参加，你坐在常仙首和师父身边的时候，就没有为你今天的决定而感到无地自容吗！！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对得起他们的期望吗！！”
　　席子温抓住他的手，“从来没有人要求我要成为什么仙首，我做的决定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你把玉牌找回来了？
　　拿好了，下次不要再被别人轻易抢走你手里的东西。
　　师父，你认得这个玉牌？
　　……不要再回去找他，好好留在青城山吧。
　　席子温甩开风渡的手，他收起剑，“别多管闲事。”他背过身去对楚珏道，“我们走。”
　　“孟子温，你看着吧，你早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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