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一梦

　　没几日，简绣同朱氏从大儿子府中搬至简茂府中。
　　朱氏急急为简茂张罗亲事，被简绣挡了回去：“先纳妾，把汪氏抬过来。把人缓过来说，生个孩子，性情就扭转回来了，再续弦。”
　　二人悄摸给简茂灌了药，送到汪氏床上，简茂回过神来，生米已成熟饭。
　　简茂看着发须皆白的父亲，面露欣慰的母亲，由着二老为自己操持了纳妾礼。
　　每日早出晚归忙碌公务，能让他忘却过往的一切。
　　家中前妻长子的痕迹，不知何时被另一个女人和呱呱坠地的孩子渐渐覆盖掉，甚至正房被推倒重建，他也没有投入太多关注。
　　幼子咿呀学语时，简绣与朱氏相继离世，临去前叮嘱他好好同汪氏过日子，若是遇上好女子，便娶回来，简茂点头。
　　到了知天命这年，简茂终于踏入六部，成了能只手拨弄风云的朝堂大员，实现了心中多年的抱负。
　　他没有再娶妻，由着汪氏为他主持中馈、操持家务、生儿育女。
　　某日闲暇，路过院落拐角时，简茂见一盆海棠花开得极盛，他驻足欣赏片刻，恍惚记得当年他也曾捧着一盆这样的海棠花凑到陈良跟前，他还记得她说‘这花像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想着当时她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充满了对他的失望。又想起还在甲升府时，那丛火红石榴花前，他对她说‘不管为谁而活，只看值不值得。’
　　那他呢？为谁而活？为什么而活？值不值得？
　　晃过神来，他又惊又怒：“来人！将这盆花剁碎丢掉！”
　　是日夜半，外室值夜的小厮听到床上老爷嘶喊：“良儿！虫儿！等等我！”
　　忙起身凑到床前：“老爷！老爷醒醒！您魇着了！”
　　被叫醒的简茂，嘶哑着嗓子怒喝：“来人！拖出去打死！”
　　小厮被堵了嘴，抬出卧室。
　　简茂摸摸满脸泪痕，闭上双眼，想续上刚才的梦。
　　妻子儿子无坟无牌位，他从未祭拜过她们，也从未梦到过她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简茂只当他们还活着，只是不肯再与他相见。
　　简茂辗转反侧，后头虽然强逼自己睡了过去，但那个想续上的梦，始终是没能续上，直到死，他也没有再梦到过她们。

　　离校一年多，陈良慢慢熟悉诊所业务。
　　这几天换季，诊所人特别多，陈良忙得脚打后脑勺，到了晚上快九点，老爷子和其他医护早就下班，陈良巡视一遍诊所，准备关门，却看见针灸区角落的椅子上躺着个小孩。
　　陈良左右张望，却没看到大人，走过去推推小孩：“小盆友，醒醒。”
　　小孩被她推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陈良打量这个小孩，长头发，梳着道髻，一身道袍，还配着一双软皮靴子，虽然长得白皙清秀可爱，但也明显能看出是个男孩子。
　　“小盆友，你妈妈呢？”陈良蹲下来柔声问小男孩。
　　谁知小男孩睁眼看了看她，一脸惊喜地扑过来抱住她：“妈！”
　　陈良哭笑不得：“我不是你妈，小盆友你看清楚哦。”
　　小男孩站在蹲着的陈良跟前，捧着陈良的脸，仔细打量，眼眶里缓缓蓄起一泡泪，猛地搂住陈良脖颈，哇一身嚎啕出声：“妈~妈！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
　　陈良被耳边响起的哭声震得头皮发麻，轻拍他的肩背，以作安抚。
　　小男孩哭得直打嗝，眼皮都哭红肿了才停歇，整个人倚靠在她身上，双手紧紧搂住她，死活不肯放开。
　　陈良无法，只能抱着小孩坐在椅子上等他哭好。
　　看他停下来，探身到一旁饮水机上接了点水给他喝，看他咕噜咕噜喝完，拿纸巾给他擦干净脸，才问他：“你爸爸妈妈呢？”
　　“没有爸爸，你就是我妈妈呀。妈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虫儿呀。”
　　陈良看着眼前这张小脸，心里确实有种没来由的亲近，但也怕自己忽然变成人贩子，对小男孩说：“姐姐还没结婚呢，哪来你这么大个儿子。听话，姐姐这就带你去警察局找你爸妈哈。”
　　说着将小男孩放在地上，随手从抽屉拿出个棒棒糖剥掉外壳，塞到小孩嘴里。
　　牵着他走出诊所，锁好门，打车直接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小孩含着糖，一路乖巧地跟着她，就是视线一时不错地盯着她，小手也紧紧攥着她的手。
　　到了派出所，小孩抱着她的大腿，谁拉也不松手，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嘴里还一直喊：“妈妈别不要我，我会乖。”
　　结果就是她被里面的民警同志轰了出来：“你俩一看就是母子，孩子哭得这么惨，还往外推孩子，不像话！生了就要负责，成年人不要一有情绪就胡闹，会给孩子造成心里阴影。”
　　最后陈良木着脸把孩子带回了家，家里人一夜鸡飞狗跳。
　　次日一早全家出动，到检测中心给她和孩子做亲子鉴定。
　　等结果出来这几天，孩子靠着好看皮囊外加一张嘴甜，成功俘获家中老少的心。
　　几天后，看着‘超过99.99%，支持被鉴定人与孩子之间存在亲生关系。’一行大字，开始怀疑人生，自己被外星人劫持了？！然后记忆被消除了？！
　　家人和虫儿兴高采烈，老爷子面露鄙夷对她说：“亲生孩子都不想负责，真是败坏门风。”
　　陈良真想跪地仰天长叹‘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
　　拿着亲子鉴定给孩子上好户口，陈良慢慢咂摸出无痛当妈的好来。
　　一步到位，没了催婚催生的烦恼，孩子懂事贴心，她家祖坟好像冒了青烟，除了担心哪天孩子爹会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生活真是一片美好祥和。
　　幸运的是，直到陈良上了年纪，孩子爹也没冒出来。
　　陈良看着孩子长大，学业有成，有了自己的事业，然后结婚生子。
　　她自己时不时谈个恋爱，又陆续送走自己的长辈至亲，无波无澜、潇潇洒洒过完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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