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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马车并未返回宋宜的府邸,而是径直驶向了宫城。
穿过重重朱门与肃立的禁军,宋宜在内侍的引领下,踏入了养心殿。
殿内与他上次来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皇帝正批阅奏折,见宋宜来了,停住手里的动作,抬眼看过去。他的视线先在宋宜苍白的面孔上停了一瞬,又落在他受伤,微垂着的左臂上,这才缓缓放下笔。
“儿臣参见父皇。”宋宜因为顾及手臂上的伤,行礼有些缓慢。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身上的伤,可还碍事?”
“谢父皇关怀,太医看过了,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皇帝微微颔首,靠向椅背,“西山的事,朕已知晓。云义既已擒获,你处置得宜。临危不乱,未损天家体统。”
宋宜垂首:“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当父皇夸赞。只是太安城中竟尚有当年余孽......”
“此事朕已另委专人督办。”皇帝截断他的话头,“你安心养伤便是。”
他稍作停顿,又似是随口提及,“得空去瞧瞧你母妃。此番历险,该当亲自报个平安,免得她悬心。”
听见皇帝主动提及母妃,宋宜心下了然,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
这一次,虽然凶险,但终究打消了父皇对他们母子最深的猜疑。
“儿臣稍后便去探望母妃。”
“嗯。”皇帝重新拿起朱笔,目光落回奏章上,这通常意味着觐见即将结束,“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伤。此番你受惊了,朕会让人送些滋补之物到府上。”
“谢父皇恩典。儿臣告退。”
宋宜躬身,一步步退出养心殿。直到殿门在身后合拢,将那片独属于养心殿的香气隔绝在内,他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宋宜抬起头,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外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细长,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指尖触到了那张折叠整齐的签文。
“时临否极泰当来。”
他默念着签文的首句,看着这四角的宫墙,“会是什么时候呢?”
离了养心殿,宋宜便径直往静妃所居的蕙兰苑走去。
还未踏入院门,一股馥郁芬芳的花香便扑面而来,与养心殿沉肃的龙涎香、山寺清冷的沉香都截然不同。蕙兰苑内,当真是步步成景,处处繁花。名品与寻常花草错落有致地生长在一起,可见主人倾注的心血。
然而,一阵略显焦灼的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这可如何是好,可千万别出事啊!”
是母妃的声音。
宋宜脚步一顿,心头蓦地一暖。
想来母妃已听闻西山之事,这是在为他担忧。他加快步伐,想赶紧见到母妃,让她莫要担心。
宋宜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茶花,只见静妃正背对着他,蹲在一盆叶色蔫黄的兰花前,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焦黄的叶尖,语气满是心疼:
“唉,是不是水浇多了?还是昨日晒着了?可千万别出事啊......”
原来不是在关心我啊。
他站住,在心里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母妃。”宋宜轻声唤道。
静妃闻声回过头,脸上担忧的神色尚未褪去,眼里却是显而易见的意外:“宜儿?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尘土,目光掠过他略显苍白的脸,却并未多做停留,更未落在他那伤势明显的左臂上,而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盆病恹恹的兰花。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宋宜这番样子,但兰花比他重要的多,还是根本就没发现。
宋宜唇边刚刚泛起的笑意微微凝住,心中刚涌出的暖意一点点变凉。
他不动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臂往身后掩了掩,语气如常:“儿臣刚从父皇那儿出来,顺路来看看您。”
“哦,原来如此。”静妃点了点头,注意力似乎又被那兰花吸引过去,喃喃道,“你来得正好,快帮母妃瞧瞧这株‘素冠荷鼎’,昨日还好好的,今日竟成了这般模样,真真是急死人了!”
宋宜站在原地,看着母妃为了一盆花如此焦急的模样,再想起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臂上的伤此刻仍在隐隐作痛,一股难以言喻的涩然悄然漫上心头。
她甚至没有问他为何面色不佳,没有留意到他行礼时的迟缓,更不曾问一句他此番前来,是否有什么事。她沉浸在她的花草世界里,那里的枯荣胜败,似乎远比他的生死安危更牵动她的心绪。
“母妃,”他终是忍不住,带着满是期待的试探,轻声问道,“您...就没有别的话要问儿臣吗?”
静妃这才将目光从兰花上彻底移开,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笑道:“瞧我,光顾着这花了。你在外一切可都好?”
一点都不好。
宋宜在心里默答。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派温和的笑意:“儿臣一切都好,劳母妃挂心了。这兰花或许是根系受了潮,松松土,见些通风,或可好转。”
他陪着静妃又说了些关于花草的闲话,语气温和,耐心依旧。
只是离开蕙兰苑时,他的背影在绚烂花海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安静。
除了花,什么都没聊。
宋宜自嘲的笑了出来,自言自语:“果然,期待是这世间最奢侈,也最易落空的妄念。”
他想着,突然想把怀里的签文同他的期待一并扔掉,可攥到手里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人,怎么会不期盼那个否极泰来的未来呢?
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暮山见他出来,立即打起车帘:“殿下,回府么?”
宋宜沉默地踩着脚凳上车,车厢内光线昏暗。他靠在锦垫上,双眸微阖,久久没有出声。
暮山安静地坐在车辕上,对此习以为常。
每回从静妃这里离开,自己主子都是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隔了很久,宋宜才开口:“云义还能活几日?”
暮山立刻回道:“三日后午时行刑。”
“那去见见他吧。”
天牢深处,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墙壁上的火把明明灭灭,在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这里关着的,明明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可无数人入了这天牢,倒是收敛了秉性,漏出了那真真假假的脆弱。
云义蜷坐在牢房角落的草席上,囚服污浊,头发散乱。听闻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原本锐利的眼眸此刻一片灰败,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
当他看清来人是宋宜时,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九殿下?”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您是来看我如今这副落魄模样的?还是来欣赏我这个逆贼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法场的?”
宋宜站在栅栏外,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来看看你。”
云义闻言,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寂的牢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苍凉,又透着绝望。
“看看我,是啊,是该看看。陛下...方才也来看过我了。”他抬起头,眼中是已经破碎的光,“您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他不等宋宜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告诉我,我那位一生清名、被我视为楷模的父亲,当年,和他们一样,都是逆贼。可后来,为了保全自身,为了那点可怜的荣华,他亲手交出了一份名册。陛下就是照着那份名册,将他的同僚、昔日的友人,一个个送上了黄泉路!”
云义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悲愤:“我父亲,他,他不过是最后受不住良心煎熬,自请了一杯毒酒!什么风骨,什么信念?全是假的!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汲汲营营,甚至不惜赌上性命去追寻的东西,想着要为他正名。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谎言和背叛之上!这多么可笑...哈哈,多么可笑啊!”
他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眼泪却混着脸上的脏污滑落。
这个故事,无论真假,都直接击碎了云义。
努力十几年,拼尽全力的目标,在他死之前,在眼前碎掉了。
宋宜沉默地听着,隔着牢栏,看着这个信仰彻底崩塌的人。
许久,他才平静地开口,声音在这阴冷之地显得格外清晰:“既然真相如此不堪,那不信便好了。你改变不了过去,也左右不了未来,倒不如执拗的只信自己。信你想信的,反正,你的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话冰冷而现实,像一盆冷水,让云义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露出清醒。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宋宜,眼神复杂难辨,有怨恨,有绝望,竟还有一丝诡异的了悟。
“是啊,要结束了。”云义喃喃道,他忽然向前爬了两步,抓住冰冷的栅栏,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殿下,您今日能来看我,我承您这份情。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前,送您一句话吧——”
“指望别人的仁慈,永远护不住你想护的人。无论是君王的,还是任何人的。”
这句话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入宋宜心中最隐秘、最柔软的那处。
他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震,垂眸凝视着栅栏后那信仰尽碎的男人。
在这一刻,权势、地位、立场带来的所有表象隔阂都消失了。
宋宜清晰地看到,剥去皇子与逆贼的身份,他们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求存,都想拼尽全力护住心中所念。
区别只在于,他宋宜,尚且拥有更多的选择,行走在阳光下的棋局之中,而非如云义般,早早被逼入了黑暗的绝路。
若是他当初踏错一步,若是他少了那一分幸运,今日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在绝望中咀嚼背叛与虚妄的,未必不会是他自己。
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与深切的警醒交织着涌上心头。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是极其郑重地,朝着牢笼中那个即将走向生命终点的灵魂,微微颔首。
“多谢。”
他轻声说道。这二字,重于千钧。既是对这临终赠言的接纳,亦是对过去那个没有选择这样一条路的自己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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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安内心OS:今天又是没有我出场的一天

不过林将军表面一定是毫不在意,然后说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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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午太冲动了,搞了一个什么二十九章。才发现如果我放在二十九章,就没有办法定时发送。
在把二十九章替换成正文,还是把这一章放在三十章里犹豫了好久,然后决定还是放在这里。
但这个二十九章好突兀,想删掉

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情上来回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