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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方向
纪书漾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水果篮,一步步挪回消化内科病房所在的走廊。
病房门虚掩着。
他停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推开门。
纪时泽安静地躺着,闭着眼,脸色比身下的床单好不了多少。
鼻子里那根细细的胃管连着旁边的负压瓶,瓶底沉着一点暗红。
心电监护仪上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起伏,数字跳动。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慌。
纪书漾屏着呼吸,把水果篮轻轻放在床尾的柜子上。
塑料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他拖过凳子,刚挨着冰冷的椅面,一声低哑的、近乎呓语的呻吟从床上传来。
“……冷。”
声音很轻。
纪书漾猛地抬头。
纪时泽依旧闭着眼,眉头却死死拧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冷?纪书漾下意识看向窗外。
冬日的阳光隔着玻璃,投下一点虚假的暖意。
病房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站起身,几乎是挪到床边。
犹豫了几秒,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碰向纪时泽搭在被子外面、没扎留置针的那只手。
烫!
纪书漾的心猛地一沉,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他小心地、试探地将自己的手覆上去,想确认那温度。
几乎是同时,那只滚烫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几根冰凉的手指无意识地、带着点笨拙的力道,反过来勾住了他的指尖,攥住了。
那力道不大,甚至带着虚弱的颤抖,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纪书漾强撑的镇定。
“哥?”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哥?你醒着吗?是不是发烧了?”
纪时泽没有回应。
双眼紧闭,只有紧蹙的眉头和急促的呼吸暴露着他的不适。
攥着纪书漾手指的手心,汗津津的,热度惊人。
纪书漾不敢抽手,另一只手慌乱地按向床头的呼叫铃。
“护士!护士!”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很快,一个年轻护士推门进来:“怎么了?”
“他……他手很烫!好像在发烧!”纪书漾指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指了指纪时泽灰败的脸。
护士快步走近,动作麻利地抽出腋□□温计甩了甩,掀开被子一角,塞进纪时泽腋下。
她瞥了一眼监护仪上的心率,又翻开纪时泽的眼皮用手电筒快速照了照瞳孔。
“还没完全过去,感染指标也偏高,发烧是预料中的。”护士语气平静,带着职业性的冷静,“物理降温先做着,我通知医生。”她看了一眼纪书漾被攥住的手,“家属你手凉的话,暂时这么握着也行,能帮他降点温。别硬抽,病人现在没意识,应激状态下力气大,别伤着。”
护士交代完,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仪器的声音和纪时泽略显粗重的呼吸。
纪书漾僵在原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只手被紧紧攥着。
纪时泽掌心的滚烫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烤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老王的话——“互相折磨着往下沉”。现在呢?他这算是在拉哥哥,还是在……往下沉得更深?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爬过。
纪书漾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取出来,对着光一看:38.7度。
他心口又是一紧。
护士很快拿着冰袋和酒精棉球回来了。
“家属让让。”护士示意纪书漾松开手。
纪书漾试着轻轻抽动手指。
纪时泽似乎感觉到了,眉头拧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不安的咕哝,攥着他的手指反而收得更紧了些,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的皮肤里。
“啧,”护士皱了皱眉,“攥这么紧……算了,你配合我一下,用这个给他擦擦额头、脖子、手心。”她递给纪书漾一叠酒精棉球。
纪书漾僵硬地接过冰冷的、浸满酒精的棉球,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纪时泽滚烫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让纪时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但攥着纪书漾的手依旧没松。
“哥……”纪书漾一边擦,一边无意识地低唤,声音干涩,“松一点……擦擦手……”
纪时泽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微的颤抖阴影。
护士把冰袋裹了毛巾,垫在纪时泽颈后,又给他掖好被角。“体温可能还会反复,注意观察,多擦擦物理降温。液体里有抗生素,炎症下去烧才能退。有事再按铃。”
她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病房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酒精挥发带来的刺鼻凉意和纪时泽沉重的呼吸。
纪书漾维持着别扭的姿势,一手被死死攥着,另一只手拿着冰冷的棉球,机械地擦拭着哥哥滚烫的额角和颈侧。
每一次擦拭,都让他想起昨夜混乱中那个带着药粉苦涩的吻,和哥哥回握时冰冷的颤抖。
太烫了。
哥的体温,还有他们之间这理不清、剪不断的羁绊。
命运的线将他们捆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药物开始起效,纪时泽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点点,攥着纪书漾的手也稍稍卸了些力道,不再是那种濒死般的紧抓,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依赖。
纪书漾趁机小心地、一点点抽出了自己的手。
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泛白的指痕。
他活动了一下发麻僵硬的手指,看着纪时泽在冰袋和酒精作用下似乎略微平稳些的睡颜,脱力般跌坐回凳子上。
疲惫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坠。
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病房里却只有仪器屏幕幽绿的光和窗外透进的、微弱的路灯光。
意识模糊间。
物理竞赛集训营。
专门准备的宿舍老旧空调的制冷效果聊胜于无。
纪书漾蜷在架子床上层,翻来覆去,热得心烦意乱,汗水把薄薄的T恤后背浸透了一大片。
集训强度太大,一道关于多体碰撞能量损失的难题卡了他整整一晚上,思路像一团乱麻。
下铺传来轻微的翻书声。
纪时泽利用大学开学前的空隙,被纪凯安排过来“看着他”,好好熟悉一下。
说是看着,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自己的书,干自己的事儿。
“哥……”纪书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探出半个身子,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挫败,“……睡不着。那题……卡死了。”
下铺的翻书声停了。片刻,纪时泽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哪题?”
纪书漾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把卷子递下去。
纪时泽接过去,借着床头小台灯的光,扫了几眼。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噪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卷子递了回来。下面空白处多了几行凌厉的公式和简洁的箭头标注,指向一个纪书漾完全忽略的、动量守恒的隐含条件。
“切入点错了。”纪时泽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依旧平淡,“能量损失计算前,先看系统总动量变化。碰撞次数多,分阶段拆解。”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鼓励,只有冷硬的解题逻辑。
纪书漾看着那几行字,混沌的脑子却像被劈开一道缝隙,瞬间透亮。
他抓起笔,重新演算起来,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个闷热的、烦躁的夏夜,因为下铺那几句冷硬的提点和沙沙的翻书声,变得不再难熬。
仿佛只要知道那个人在下面,再难的题,也有了方向。
因为哥,就是他的方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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