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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
祁玉安踉跄着撞进一道温热的怀抱,鼻尖萦绕的清苦药香让他心头一涩,混沌的意识瞬间清明了几分。
抬眼望去,林砚雪苍白的脸近在咫尺,那双天生钝感的眸子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翳。
少年怔怔地凝望他片刻,像是终于认出了他,膝头一弯便重重砸在冰凉的地面上:“师尊。”
直到林砚雪仓促收回目光,那躲闪的模样竟像是被烫到一般,祁玉安这才惊觉自己的狼狈。
头发精湿,水珠顺着发梢滴滴答答落下,早已浸透了本就凌乱的衣衫。
他忙拢了拢衣襟,从怀中摸出一直贴身保存的通明玉簪,小心地插入少年发间。
冰凉的玉质触到发丝的瞬间,少年的肩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仍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眉眼,只默默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双手捧着递过来:“师尊,外面风大。”
如今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只有林砚雪还会把自己当曾经的揽月仙尊来敬重。
祁玉安接过外袍裹住发凉的身躯,指尖触到衣料上残留的体温,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感觉:原来自己还活着。
“快起来吧。”
那人却迟迟未动,脊背绷得笔直如弦,指节死死攥着衣摆:“师尊,弟子无能,未能守住执法印,更护不住您的名声……”
他将头低的更深,语气里满是难以启齿的窘迫与愧疚:
“修真界如今传开了一份绘影玉简,上面的记录了些无须有的画面,他们传您甘愿做魔族的……连执法长老林辞胥都信了,毁掉了您留在宗门的所有剑谱与画像。”
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祁玉安浑身一僵,瞬间便懂了:那玉简里定是他在魔焰天街罚跪的场景。
那日漫天污言秽语如同淬毒的针,扎得他体无完肤。如今竟被有心人截去前因后果,当成了他 “叛道投魔” 的铁证,传遍了整个正道。
林砚雪难以启齿的话,他再清楚不过,无非是说他做了魔道的走狗、玩物。
心口闷痛的发慌,千年清誉、一世修行,竟抵不过一份掐头去尾的画影,可笑,更可悲。
少年膝行两步挪到他眼前,仰头望他时,眸中雾翳散去些许,滚烫的恳切从其中溢出:
“师尊,莫要在意那些流言。我知道的,师尊是为了清徽宗的安危才自断经脉,您在这里一定受了大苦,根本不会如同他们传的那般不堪。
师尊莫要自责,要怪就怪弟子无用,被他们安上‘同谋’的罪名却无力为自己辩解,明明曾握着执法印,转眼就被抢走……”
心头猛地一揪,祁玉安只觉得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矮下身与林砚雪齐平,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何时的事?他们将你定为同谋,又如何待你?”
“他们把我赶出了宗门,我想着临死前怎么也要见师尊一面,便一路往魔域走,最后是墨沉霄救了我,让我在魔界修养,这才苟延残喘到如今。
少年深深垂头:“但无论如何,弟子不该接受那魔头的恩惠,还请师尊责罚。”
心口的痛瞬间翻涌成尖锐的怒意,祁玉安几乎咬碎了牙:林辞胥竟能狠下心将重伤至此的人扔出宗门,摆明了是要他死!
终究是自己当初太过自负,以为凭一时灵力回归便能震慑住局面;还恨自己眼拙,竟然以为林辞胥只是因旧怨恨他,但其实那人已经心狠手辣到无药可救。
想到此处,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拍拍林砚雪的肩膀,指尖刚要触到少年单薄的衣料,他却猛地想起这是在魔域,是墨沉霄的眼皮子底下。
那魔头的占有欲早已到了疯魔的地步,若是见他触碰旁人,指不定又要掀起怎样的风浪。
立刻将手收回,目光扫了一遍四周,那双惯常盛满怨毒与偏执的眼睛并不在附近。
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强压下翻涌的心疼,没有再碰林砚雪,只是边起身边沉声道:“先起来,同我说说,墨沉霄为何肯放你过来?他有没有跟来?”
“墨沉霄这几日倒是没亏待我,还拿了魔域最好的疗伤药给我用。
今日是他主动告知我师尊在此,还派了人带我过来,他并未跟来。”
疑云顿时布满祁玉安心头:墨沉霄素来偏执多疑,怎会如此 “好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思忖间,林砚雪忽然抬眸,那双刚才还蒙着雾翳的眸子里清明如许:
“师尊,无论您如今做了何种决定,是要重回清徽宗,还是留在魔域,弟子都听您的。您在哪,弟子便在哪。”
这句话像一块暖石投进冰凉的心湖,祁玉安再也按捺不住,终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指尖刚落下,身侧跟随的魔域侍从便开了口:
“魔尊有令,此处风大,恐加重您的伤势,还请随属下移步偏殿歇息。”
往偏殿去的路上,祁玉安仍在琢磨墨沉霄的用意,可转念一想,那魔头若真要动手,无论他如何规避都躲不过去。与其惶惶不安,不如坦然以对。
他看向身侧沉默的少年:“砚雪,清徽宗如今境况如何?”
少年脚步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不太好。当年师尊是修真界第一人,凭一己之力将清徽宗推到了鼎峰,占据了最丰沛的灵脉与资源,其他宗门早就蠢蠢欲动,只是碍于揽月仙尊的名号,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
师尊消失的百年里,他们虽仍有顾忌,却也暗中积蓄力量。如今有了您天街长跪的‘把柄’,他们便像嗅到血腥味的狼,抓住机会大肆诋毁,甚至联合起来施压。
好在师尊有远见,加固的护宗大阵如同铜墙铁壁,他们只能在外围叫嚣挑衅,无论如何都攻不进宗门腹地。”
一股寒意从祁玉安心底蔓延开来。
何其讽刺,所谓名门正派,竟仅凭一份掐头去尾的玉简、几句流言蜚语,便群起而攻之?
但林砚雪的话却给了他些许慰藉 。眼前的少年条理清晰,语气冷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护在身后、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孩子了。
他因墨沉霄的乖张叛逆觉得两个徒弟都还太稚嫩,如今却发现林砚雪早已褪去青涩,变得沉稳可靠,足以独当一面。
“砚雪,我百年被困,对宗门这百年来的变故一无所知。你替为师细细说说,若护宗大阵真的破了,清徽宗会面临什么?”
眼前人垂眸思索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深意,再抬眼时,少年眸色深沉如谭:
“师尊,这百年来,宗门里当年跟着您的前辈长老,或坐化、或重伤隐退;后来天资卓绝的弟子,又多半因灵根受损难以精进。
如今的清徽宗,只剩几位长老撑着场面,底下弟子青黄不接。若是没了护宗大阵,仅凭现有的人手,根本挡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宗门强敌。清徽宗,轻则被赶出灵犀山脉,重则……恐怕就此覆灭。”
“覆灭……” 祁玉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本就发虚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师尊!” 手臂立刻被问问搀扶住,少年声音沉静:“师尊您别急,便是大阵真的破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得讲究个师出有名,不会这么快就对清徽宗动手。弟子现在就回清徽宗,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得守住宗门!”
祁玉安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你如今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有你我才有挽回一切的希望,万万不可莽撞。
你先回去养伤,把身体养好,才能支撑后续之事。有需要你之时,我自然会设法联系你。”
“可……”
“你不信师尊吗?”
少年连忙摇头,他深深看了祁玉安一眼,却终究还是压下了担忧,低头郑重应了声 “是”,转身离去。
祁玉安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魔域幽深的回廊尽头,才转头对侍从冷声道:“带我去见墨沉霄。”
侍从草草躬了躬身:“魔尊正在整束魔军,已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笼罩下来。清徽宗已是风雨飘摇,那魔头偏偏在此时调动兵力,恐怕是要置清徽宗于死地。
祁玉安心头火起,脚步一错便要往魔军操练的方向闯,可身前的侍从早有防备,右手轻轻一抬,掌心魔气翻涌着凝成一道无形屏障,轻飘飘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魔尊有严令,属下只能带您回凝霜侧殿休息。”侍从眼底不耐已经十分明显,“您若是执意要闯,属下只好得罪了。”
指尖已因愤怒和急切发颤,但他清楚,自己如今经脉尽断,在这群身经百战的魔域侍从眼里,不过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
但清徽宗的安危迫在眉睫,他哪有心思坐等?
祁玉安眸色一厉,猛地侧身撞向侍从身侧的空隙。
对方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便扣住了他的胳膊,指节如铁钳般箍得他生疼,稍一用力,便将他狠狠推搡在地。
侍从缓步逼近,眼神已然冷冽如冰:“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不肯安分,也就别怪属下用强硬手段了。”
就在侍从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祁玉安突然抬手,将一柄锋利的短匕猛地抵在了自己的颈间 —— 那是他方才被推搡时,趁乱从对方腰间摸来的。
“叫你们魔尊来见我。否则,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看你如何向墨沉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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