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温

　　归整衣服铺盖和各类小物件到他们该在的位置之后，祝斜白对着自己的炉子发愁：“这里墙上没有烟囱洞，不知道童小姐让不让打洞。”
　　“那有什么不让的。你今天先不要点着火，烟得排出去。你那个童小姐什么时候来？”范有笙坐在床沿儿，点着一只烟卷倾到炉子上方让它自己烧。
　　祝斜白闻不惯烟草味道，那总让他想起老家一个算命先生，成天叼着一杆水烟袋在村里来回转，那里面咕噜噜成天冒着水烟味儿。祝斜白到桌子旁边靠着，远离烟区，现在上面还没有摆满书：“童小姐是房东，我觉着她人挺好，就是行踪神出鬼没，我昨天来都没见着她。”
　　范有笙夹着烟在空中画了道线，随口问道：“你昨天来看房子？”
　　祝斜白摇摇头：“一楼茶房有电话机，给你打电话啊。”
　　范有笙闻言想起当时隔着电流听呼吸声听到自己的心跳，也像过电一般揪着，有点承载不住。祝斜白见他没说话，收起话头，接着归整家具。
　　这间屋子有个衣柜，祝斜白就把常穿的冬天衣物挂起来放衣柜里，而不用像在骆家那样沉淀在衣箱里了。又把书从箱子里摆出来几本常用的，摆桌子上，他抬头看到透明的窗户，张开胳膊比了比横宽，对范有笙说：“又要麻烦你糊窗户了。”
　　范有笙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先被声音吓了一跳才听到说了什么，抖抖烟灰答应道：“好的，小祝。”他捻掉一簇火花，有点疲惫：“小祝，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打烟囱洞糊窗户需要我就打电话。”
　　祝斜白看着他，搞不懂他怎么回事，气氛陡转之下，只好说：“拜拜有笙。回头见。”扶着三楼栏杆往下见范有笙坐进车里好一会才离开。

　　坐在桌边，一截灯泡裸露着线头垂下来，灯罩上黄黑斑点交错，像旧式的羊角灯，祝斜白伸出一根手指推它一把，看灯泡晃晃悠悠的。这次放假时间按照阳历走，只有二十天，阴历年在二月份，到那天学校都已经开课了。要回老家吗？去年都没回去。不是不想家，……可是有笙又是什么意思。
　　祝斜白为了写小说看过许多轶闻野史，里面讲八大胡同是在民国后才被女妓占入，之前曾是小公子的天下，个个十五六岁唇红齿白同现在的胡同女孩没什么两样，因为前明清时代都不允许公开□□，而玩小公子是不犯法的，近年来渐渐少了。学校里也听起过很多男男女女的同性恋爱，尤其是在那些分民别类的女校男校里。
　　可是这两类都同祝斜白想要的不太一样。他不是男妓，也不是寻求慰藉的同学。祝斜白攥住灯泡，往下扯扯不动，抬眼看原来是电线被粘在吊顶上了。自己想要的好像和笔下那些痴男怨女一样，不含过分的狎昵，只是黏连的吸引。

　　打磨多时，《女子园地》专号在各学校放假后终于发行了，假期里学生除了吃喝就是玩乐，常跑书店找新鲜小说看，趁着这个机会，专号摆在书店的显眼位置，又打着学生编辑的旗号在报纸上登出广告“女子园地专号发行霖师女中学生联袂撰写 贴合女子学生生活内容活泼宽络”，好一阵吸引读者们的兴趣。
　　林萍和赵家兄妹一天里马不停蹄跑好几个书店看销售情况，点尘印刷馆这边埃利和杨岳知又来到街上排起了双簧，这次不采用互夸而改为吵架策略，可能掺杂了点个人情绪，二人骂得极其痛快。
　　“你干什么的，眼睛长哪了把我的糖葫芦创地上了！”
　　“您别碰瓷儿啊，我离您那么远，正看书能创掉您的口粮嘛不是？”
　　“胡说！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我吃的好好的糖葫芦都掉地上脏了！你还让我怎么吃？”
　　“捡起来拍拍土照样吃！再说了要找根源那您得找这本书作者去啊，谁让她把书写那么好看非让我走在路上都看呢？”
　　“妈呀神经病啊，你才是碰瓷儿的吧，什么书这么好看？”
　　“今天霖师和女中学生新出版的《女子园地》专号杂志，内容翔实，风格多样……”以下省略杨岳知几百字夸赞词语。
　　围观群众本来抱着八卦的心态，同时预备等打起来了上去拉架或者踹两脚，结果见说着说着拐到杂志上了，感情是推销的，遂愤然离去。也有一些听着夸赞《女子园地》多么好，中了圈套凑上前预计买一本看看。
　　荣邶听埃利眉飞色舞讲过这样做效果有多出众之后，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您二位学相声撂地卖艺去吧！可比在小作坊赚的这仨瓜俩枣多！”也不知道杨岳知成天教了点啥。

　　总而言之，销量还不错，观众老爷看到女学生独立撰写的杂志很多都带着好奇心想来瞧瞧，这跟那些市面上的妇女类杂志又不大相同。那些大多有捉刀人，可这本杂志是学生执笔出的，首先就代表了八十的可信度。《女子园地》专号第一天这样卖出去了二百来份，到了下午宛兰思绪转了又转，几经犹豫还是跑到林萍家里说心声。
　　林家买办起家，后来自立门户做起了进口公司，就在北平置了一家大院子，宛兰几次来都不太适应深深围墙。
　　“萍姐，我还是觉得这样卖不好。”宛兰扶着麻花辫有些纠结道。
　　林萍何尝不知道，为了销量打出这样的噱头，购入杂志的女性不少，但相应的，男性会更多。林萍想了一想，道：“我有个办法，只是受苦一点，你愿意做吗？”
　　宛兰忙问道什么办法。
　　第二天，林萍和宛兰同一齐办杂志的几个女孩重操旧业，找了家首饰店同店主沟通好，就站门口向过路女性兜售杂志，吃了一天大风黄沙，卖出去了几十份。两相齐下，《女子园地》专号一周内几近卖光。
　　林萍用自己的家用填补进去共印刷了五百册，看此行情，把收回的钱又加印五百份，最后一算本利，没有蚀本还赚了一笔，为第二期《女子园地》积攒了本金。

　　埃利撮起桌上散开的银元，穿成串晃浪晃浪响，心里一阵满足。范老板赚钱，工资也给涨了，他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银元揣进兜里，预备来去如风重温旧好看电影去，好久没看心都泛着痒。
　　“你要出门？”正逢出发，遇到范有笙出现在门口。
　　“范，你怎么每次都在我要娱乐时候来谈工作？”埃利肚子里抗议的小鼓咚咚敲。
　　范有笙忽视埃利的废话，十分冷酷下达命令：“印刷馆人手不够，你顺便到报馆登一则招聘广告。”
　　埃利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不自己去？再强调一遍我是负责接收广告而不是去打广告。”范有笙不接话，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埃利也不搭话，看看柜子，看看墙角，再看看范有笙，互相僵持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位是不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鬼混了？只在家和公司两点一线。埃利恍然大悟嘴巴张成“O”形，用十分八卦的语气说：“范，你和小祝掰了？”
　　“少八卦。”范有笙皱着眉头，还没好过哪来闹掰。
　　埃利劲劲的，“那怎么没见你找过他了？哦！我懂了，小祝拒绝你了。”
　　“闭嘴。”
　　“没话说就用强权压人，”埃利往外跑还洒下话堵他，“工作我接了，还请你尽快梳理好感情问题！”

　　忙了一段时间，将近一月末点尘印刷馆才闲下来，范有笙确实像埃利说的那样很久没进城，也没到公寓找祝斜白。不知道窗户和烟囱都修的怎么样了，小祝就打过那一次电话之后也都没联系自己，想必都修好用不着了。范有笙抽出一根烟塞嘴里，火苗对向烟草丝点着，一点红光跃起。他松开手只用牙齿研磨烟蒂，手掌心在桌底下被掐出一道道深刻的指甲印。
　　还是要去看看他。
　　被烟草味熏得沉下心，范有笙取下扔烟灰缸里，揭下大衣出门吩咐阿桂去取车。

　　送梓路如往常热闹，阿桂靠边停车，范有笙摇下玻璃窗往公寓三楼角落搜寻，绿漆小门紧紧关着，窗户也透亮不像是糊了东西，更没有什么烟囱洞。范有笙心下疑惑，不知道祝斜白搞什么名堂，不是怕冷吗。
　　范有笙推开车门顺着楼梯转上去，当当敲几下门没人应，犹豫一下又俯身从窗户洞往里看，里面家具一应齐全摆着，只不见人影。身后突兀响起细细一道女声，“你找谁呀？”带点皖南口音。
　　范有笙看去，只见一位裹着大氅的女人走过来，头发烫成卷藏进衣领里。他开口问：“您是房东童小姐吧？”
　　童小姐斜眺他一眼，慢慢道：“你知道我。是来租房的吗？”
　　“我找这户住客。”范有笙侧身示意身后房间。
　　“哦——”童小姐拉长声音道，“你找小祝。可是小祝好像，几天前回老家了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