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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
凌晨三点十七分,纪颜珺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惊醒。
多年的警觉让她瞬间清醒。身边的童昭茉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胸口的睡衣面料,呼吸浅而快,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昭茉?"纪颜珺撑起身子,手指刚碰到童昭茉的肩膀就感到一阵湿冷——她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童昭茉没有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她的眼睛紧闭,睫毛剧烈颤抖,下唇被咬得发白,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绷紧到极限。
纪颜珺的指尖轻轻贴上童昭茉的颈动脉,心跳快得几乎数不清。她迅速打开床头柜抽屉,取出血压计和听诊器——这些医疗设备自从童昭茉抑郁症最严重时期就常备在卧室,没想到今夜再次派上用场。
血压计的读数让纪颜珺的胃部一阵紧缩:168/105,心率124。她戴上听诊器,贴在童昭茉背部,肺音清晰但心跳紊乱,偶尔有早搏。
"能说话吗?"纪颜珺保持声音平稳,一边从药盒里取出硝酸甘油,"哪里最难受?"
童昭茉终于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费力地挤出几个字:"胸...闷...左臂...麻..."
纪颜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扶起童昭茉,将药片塞到她舌下:"含服,不要吞。"
然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普罗旺斯当地一位心脏病专家的电话——这是她们搬来法国后,纪颜珺提前联系好的。等待接通的十几秒钟里,纪颜珺的目光没有离开童昭茉苍白的脸,另一只手稳定地托着她的后背。
电话接通后,纪颜珺用流利的法语简洁描述了症状和生命体征。医生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纪颜珺一一作答,声音冷静得不像正在经历爱人突发急病的人。
"暂时排除心梗,但需要密切观察。"医生最终判断,"先服用我上次开的β受体阻滞剂,如果一小时后症状不缓解,立刻送急诊。"
挂断电话,纪颜珺去浴室拿来湿毛巾,轻轻擦拭童昭茉脸上的冷汗。硝酸甘油似乎起了作用,童昭茉的呼吸平稳了些,但手指依然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
"别...告诉Lila..."童昭茉艰难地说,声音细如蚊呐。
纪颜珺抿紧嘴唇:"先管好你自己。"
她拿来水和药,扶起童昭茉服下。药片滑过喉咙的瞬间,童昭茉突然抓住纪颜珺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辐射到左臂,她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无声地忍受着这波新的疼痛。
纪颜珺任由她抓着自己,即使指甲已经陷入皮肉。她跪在床边,另一只手轻抚童昭茉的背部,低声重复着:"我在,呼吸,慢慢呼吸..."
疼痛的浪潮逐渐退去,童昭茉松开手,无力地瘫在枕头上。纪颜珺的手腕上留下四个半月形的红痕,其中一个已经渗出血丝。她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专注地观察童昭茉的呼吸和面色。
"好点了吗?"她轻声问。
童昭茉微微点头,眼睛半闭着:"对...不起..."
"闭嘴。"纪颜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不要道歉,不要解释,就告诉我——这种情况是第一次吗?"
沉默。然后,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摇头。
纪颜珺的下颌线绷紧了。她伸手拨开童昭茉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与方才严厉的语气截然相反:"多久了?"
"几...个月。"童昭茉避开她的目光,"偶尔...很快就过去..."
"几个月。"纪颜珺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品尝它的苦涩,"频率?程度?诱因?"
"一周...一两次...压力大时...更严重..."童昭茉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以为...只是焦虑..."
纪颜珺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情绪。她太了解童昭茉了——这个永远把公司、家庭、别人放在第一位的女人,对自己的健康却近乎残忍地忽视。
"睡吧。"她最终只说这两个字,手指轻轻梳理着童昭茉的发丝,"我守着。"
童昭茉疲惫地闭上眼,但手指悄悄勾住了纪颜珺的衣角,像个害怕被丢下的孩子。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纪颜珺心头一酸——只有在极度脆弱时,童昭茉才会展现出这样的依赖。
窗外,普罗旺斯的夜色依然深沉。纪颜珺靠在床头,一手轻轻搭在童昭茉腕部监测脉搏,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查阅最新的心脏医学文献。屏幕的冷光映出她紧绷的侧脸和眼底的忧虑。
每隔十五分钟,她就记录一次童昭茉的生命体征。心率逐渐降到90左右,呼吸也趋于平稳,但纪颜珺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那些被忽略的"小症状",那些被工作掩盖的不适,此刻在她脑海中串联成一条危险的线索。
晨光微熹时,童昭茉的睡眠终于变得深沉安稳。纪颜珺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儿童房看了一眼熟睡的Lila——小姑娘抱着兔子玩偶,嘴角还带着笑意,对夜里的危机一无所知。
厨房里,纪颜珺煮了一壶洋甘菊茶,然后拨通了江心悦的电话。中国正是午后,江心悦立刻接了起来。
"纪总?出什么事了吗?"江心悦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纪颜珺简短说明了情况:"...我需要昭茉在中国的完整病历,特别是心脏检查记录。还有,联系北京协和的李教授,咨询一下这种情况的最佳治疗方案。"
"我马上办。"江心悦的声音变得严肃,"童董她...很严重吗?"
纪颜珺看向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我希望不是。"
挂断电话后,她靠在料理台边,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此刻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些许脆弱——肩膀微微垮下,睫毛轻颤,但很快又挺直了背脊。童昭茉需要她坚强,Lila也是。
回到卧室时,童昭茉已经醒了,正试图坐起来。看到纪颜珺进来,她立刻停下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煮了茶。"纪颜珺把杯子递给她,"慢点喝。"
童昭茉双手捧着温暖的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吓人:"谢谢...昨晚..."
"我们九点去见德尚医生。"纪颜珺打断她,声音平静但不容置疑,"我已经联系了江心悦调取你在中国的病历,也预约了北京协和的远程会诊。"
童昭茉睁大眼睛:"这么...兴师动众?可能只是..."
"可能只是什么?"纪颜珺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迅速压低,看了一眼儿童房方向,"几个月的胸痛、心悸,你管这叫'只是'?"
茶杯在童昭茉手中微微晃动,茶水荡出细小的波纹。她低头看着那些涟漪,轻声道:"我害怕。"
三个字,轻如鸿毛,却重若千钧。纪颜珺僵在原地——十五年来,这是童昭茉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恐惧。
她坐到床边,接过童昭茉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然后捧起她的脸:"我知道。但这次不用一个人怕,我在这里。"
童昭茉的眼眶红了,她抓住纪颜珺的手腕——恰好是昨晚留下伤痕的地方:"如果...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Lila..."
"嘘。"纪颜珺抵住她的额头,"没有如果。我们一起面对,像一直以来那样。"
阳光终于穿透窗帘,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童昭茉的心跳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纪颜珺胸口,依然有些快,但已经规律多了。
"妈妈?妈咪?"Lila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Je peux entrer?"(我可以进来吗?)
两人迅速分开,纪颜珺去开门。Lila抱着兔子玩偶站在门口,睡眼惺忪但笑容灿烂:"Bonjour! J'ai faim!"(早上好!我饿了!)
纪颜珺弯腰抱起她:"早安,小铃兰。妈咪今天不太舒服,妈妈来做早餐好吗?"
Lila立刻担忧地看向床上的童昭茉:"Maman est malade?"(妈妈生病了?)
"只是小感冒,宝贝。"童昭茉强打精神微笑,"快去和妈妈吃早餐,然后我们去书店好吗?"
Lila点点头,但还是要求先给童昭茉一个"治愈亲亲",才肯跟纪颜珺去厨房。这个天真无邪的举动让两个大人都红了眼眶。
早餐后,纪颜珺联系了雷诺夫人帮忙照看Lila,然后带着童昭茉前往德尚医生的诊所。检查持续了整个上午:心电图、超声心动图、血液检查...纪颜珺全程陪同,冷静地记下每一个医学术语和数字,即使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好消息是不是心肌梗死或心绞痛。"德尚医生最终宣布,"但存在明显的室性早搏和轻度二尖瓣反流,很可能是长期压力和过度劳累导致的。需要进一步做24小时动态心电图监测。"
童昭茉松了一口气,但纪颜珺的问题接踵而至:"诱因?预后?最佳治疗方案?长期影响?"
回程的车上,童昭茉靠在座椅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薰衣草田:"所以...不是太严重?"
"严重程度取决于你的配合度。"纪颜珺紧握方向盘,指节发白,"医生说的很清楚——减少压力,规律作息,按时服药,定期复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忽视症状。"
童昭茉沉默了一会儿:"书店..."
"我会处理。"纪颜珺毫不犹豫地说,"从今天起,你每天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小时,午睡必须保证,咖啡限量一杯。"
童昭茉转头看她:"你早就准备好了,是不是?那些医疗设备,医生的联系方式..."
"我准备了很多年。"纪颜珺简短地回答,目光依然盯着前方的路,
这句话背后的重量让童昭茉一时语塞。她伸出手,轻轻覆在纪颜珺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纪颜珺终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我不要道歉,昭茉。我要你好好活着,健康地、长久地活着。为了Lila,为了我,更为了你自己。"
童昭茉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想起父母突然的离世,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对生命的某种漠然,想起那些独自忍受疼痛的夜晚...而现在,有一个人如此珍视她的生命,甚至超过她自己。
"好。"她轻声承诺,手指与纪颜珺的交缠,"我努力。"
回到家,Lila立刻扑上来,雷诺夫人则体贴地告辞。纪颜珺简单做了午餐,然后坚持童昭茉去午睡。
"可是书店..."
"今天休息。"纪颜珺不容反驳地说,"我已经在门口挂了牌子。"
童昭茉还想说什么,但一阵轻微的心悸让她不得不靠在墙上。纪颜珺立刻察觉,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尽管童昭茉轻声抗议——径直走向卧室。
"纪颜珺!放我下来!"
"安静,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纪颜珺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拉上窗帘,"睡吧,我守着。"
童昭茉知道争辩无用,只好闭上眼睛。药物的作用很快让她沉入梦乡。纪颜珺坐在床边,看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
Lila悄悄推开门,爬到纪颜珺腿上:"Mère, Maman va bien?"(妈咪,妈妈会好吗?)
纪颜珺搂紧女儿,亲吻她柔软的发顶:"会的,宝贝。有我们在,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纪颜珺想起会议室里初见的女孩,想起这些年她独自扛起的重担,想起昨夜她痛苦蜷缩的身影...心中既痛且爱。
她轻轻握住童昭茉的手,在心底许下新的誓言:这次,换一种方式守护你。不是作为你的CEO,不是作为你的后盾,而是作为你的爱人、你的家人,守护你的健康与幸福,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时光尽头。
窗外,铃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朵向着阳光,倔强而温柔地绽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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