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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这些宫里的道路,四通八达,弯弯曲曲,每一条都通向权利的巅峰,却每一条都暗藏着杀机,这还是宋翾第一次想到‘杀机’这个词,他以前从未想过也从不会去想的一个词。
太监手中掌着灯,不时偷眼看他,似是有口难言,宋翾也知这些伺候人的奴婢生活也并不容易,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不保,或许他曾经还留得有这样的人缘令这个太监想要向他传递一些信息,可他却不会问。
这次去的却是仰止殿,太监到了门口便躬身退下了,走时低声道:“帝师连日奔波,必是劳累,还望帝师保重身体。”
宋翾道了句多谢,心中狐疑盛起,犹豫片刻才抬步入内。今日是寒食节,除了皇宫,这片大地之上不可有一点星火,可皇宫中的灯火也弱弱小小的,暗得看不清人脸。
宋翾只朝御座上看了一眼,便跪地道:“臣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忙起身来将他扶起,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松了口气般道:“好,毫发无损。赐座!”
就有太监已搬了椅子来放在宋翾旁边,宋翾看着皇帝道:“多谢陛下。”坐下后,才察觉皇帝已换了个年轻的太监贴身服侍,那太监虽着太监服,却把腰杆挺得笔直,全无奴颜屈膝之态,宋翾定睛看去,一时脑中轰一地一响,只差从椅子中跳起来。
是奢宴!
是那个意气勃发豪气干云的轻鹤奢宴!
难怪领路的太监神色有异,退下前有那么一句嘱托。
啪!
宋翾手不受控制地一把拍在椅首上,定定看着奢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奢宴拱手道:“回帝师话,属下有幸,受陛下赏识,得伴陛下左右。”
宋翾看向皇帝,见老皇帝目中已有不悦,可面上却笑道:“朕知道你要生气,但你先听朕说,陈公公年事已高,已伺候不动了,朕本想在众太监中选一个,可选来选去始终选不到中意的,幸有童相提醒,朕想,奢宴乃朕的暗卫,武功卓绝,又聪慧过人,跟在朕身边最恰当不过。不过这身衣服可是他自己要穿的,朕从未把他当内侍看待。他一天是暗卫,一辈子都是暗卫,这是不变的。”
宋翾已从椅子中站起,问道:“为何?”
这是问奢宴,奢宴却垂着眼不看他,只道:“伺候陛下是属下的荣幸,望帝师成全。”
宋翾胸中一片灼痛,他临走时明明已安排妥当,为何会变成这样!
皇帝见他面露痛色,挥手令奢宴退下,开口道:“你勿要多心,朕不会亏待他。好了,说说你南下的收获吧。”
宋翾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将南下之行的见闻一一禀报,又回答了些皇帝的疑惑,商量了接下来的对策,至亥时才退下。离开仰止殿后,他胸中郁闷,却知不可表露,只好一路狂奔回府。
喜奴和乌干儿见了他,自然欣喜万分,不住问这问那,关切之中又是对他此行辛苦的心疼。主仆三人还未及如何说话,却已有圣旨紧跟而来。
传旨的人正是奢宴。
宋翾再见奢宴,自然恼怒难当,抢前一步就伸手去抓奢宴衣襟,却是相对无语,只有越发发红的眼睛。
“宋翾接旨。”半晌,奢宴开口道。
宋翾慢慢松开手,退后一步,撩衣跪下,听奢宴宣读道:“帝师宋翾,因救世子有功,特赐明烛,与朕共享盛世烟火。”
言罢将圣旨与蜡烛一并递给宋翾,“让你的帝师府亮起来吧。”
宋翾伸手接过,也连带把奢宴的手紧紧握住,听奢宴道:“这蜡烛只传了你和童三江,皇帝要你二人斗,不然他不安心,我的事你不要再管,你要顾好你自己,若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必血溅相随!”
宋翾苦涩一笑,伸手搭住奢宴的肩,“好。”
待奢宴走后,宋翾伸手在烛心上一捻,蜡烛便噗地燃了起来,然后他朗声道:“点灯!我要让这方寸之光照耀整座盛都!”
一时帝师府灯火通明,在漆黑的盛都城中,无疑于一盏璀璨耀眼的明灯。
因有了烟火,乌干儿用心做了几道菜来,又准备热水为宋翾洗尘,府中没有下人,虽有喜奴帮手,可也累得乌干儿在春夜中一脑门汗,宋翾见了便道:“明日招些仆人吧。”
乌干儿一边为宋翾穿衣,一边道:“主子不是不要仆人的吗?”
“要,怎么不要,今后,我要府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我还要养美人,明日招工,长得不好看的不要。”
乌干儿便抿嘴一笑,称是。
用饭时,宋翾问起杜韫毓的病,乌干儿与喜奴相视一眼,都支支吾吾不肯细说,乌干儿只道杜韫毓染了风寒,宁不归也看了,开了药方,忧奴照看着,近日已好多了。
宋翾眼光何其锋锐,已瞧出其中恐怕大有文章,草草吃了两口,不顾乌干儿的阻拦,执意往伊人楼去了。
喜奴垂头跟着,主人不问,他也不说什么。
伊人楼是一座红楼,高三层,楼身挂满红灯笼,往日里这个时辰最是热闹的,今儿因是寒食节,没有掌灯,楼门紧闭,门护也撤了,想来不敢招摇,倒是比平日里冷清,可里头依然有喧闹的声音传出,似乎是有人在大呼大喝。
宋翾推门而入,也没人在意,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居中那手握红烛撒泼的人身上。
只见那人二十出头,敞衣散发,一张长脸,细长眉,鹰钩鼻,有一种阴沉森冷之感,见他举止孟浪,脚下踉跄,看来已喝得不少了,只听他嚷道:“快让杜伊人来陪老子喝酒!不然老子点了这楼!”
伊人楼老鸨莫娘娘翻着白眼道:“童二爷,您若是有那胆魄,自己上楼去找人去,难为我一个老鸨子算什么?您也知道,她是有靠山的人,就这么些日子,宁老板,孟先生,宫里头的,江湖上的,多少人打了招呼,我怎敢让她接客啊?”
那被称为童二爷的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高声道:“她以为她还是杜家千金吗?不过是一个婊子!那宁不归是她第一个男人,可不也不敢要她吗?东宫怎么了?东宫不也玩够了把她扔回来了吗?凭什么老子就不行?老子偏要尝一尝这‘笑醉九州’的婊子!”
喜奴已气得面皮涨紫,就要上前教训,宋翾却已认出此人是谁,把喜奴一拦,上前一步,伸手在那童二爷后心轻轻拍了拍。
那童二爷见有人敢拍自己,不由恼怒地一转身,骂道:“谁他娘的活够了敢拍老子!”
却见是宋翾,不由一惊,不止他,楼里的众人也都一惊,莫娘娘更是双膝一软,她却不知道宋翾回来了,可她脑子也当真转得快,当即迎上来哭道:“公子总算回来了,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宋翾一把将她拂开,看着童宝麟道:“即是童二少爷想要见的人,莫娘娘怎可怠慢,还不快让人招待。”
莫娘娘忙示意一旁的女子,几个女子就拥了上去,将童宝麟团团围住,又是哄又是劝的,童宝麟这时心头本已怯了,可仗着酒意,却从那几名女子拉扯中挣脱,一指就戳到宋翾鼻尖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糊弄少爷我?我告诉你,今天杜伊人老子睡定了!”说着就朝楼上冲去。
莫娘娘忙示意楼中龟奴阻拦,却听宋翾道:“谁敢阻拦童二公子!让他去。”
龟奴便都停住了脚步,面色不安地看着莫娘娘,莫娘娘也是神色不定,还是鼓足勇气小声道:“公子,杜姑娘病了,你让他这般上去,会扰杜姑娘休息的。”
宋翾却往椅子中一趟,目光冷冷地盯着莫娘娘,“她怎么病了?”
莫娘娘支吾道:“染了风寒,宁掌柜已经来看过,说是无大碍,开了药方,奴家每日命人仔细熬制,这几日下来好多了。”
宋翾道:“是吗?”
莫娘娘已笑不出来,一张已不年轻的脸上皱纹更为深刻了,瞟了喜奴一眼,见喜奴横眉竖目,已知大不妙,像她此等混迹风尘的人,熟谙风水轮流转的道理,宋翾能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他帝师之位不会动摇了,不管是否重获圣恩,就光帝师的名头就不是她此等低贱之人能冒犯的,何况这位帝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忙噗通跪下,哭诉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宋翾伸出脚尖抬起她的下颏,用很平静的声音道:“我是乱杀无辜的人吗?”
莫娘娘涕泪横流,忙不迭地摇头,却听已爬上楼的童宝麟伏在栏杆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道:“累死老子了!”
看他面色通红大口喘息的样子,像是这短短几步楼梯已耗光他所有力气了。可众人已无瑕顾他,都缩着肩膀低头垂目,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宋翾露出一抹笑意,柔声道:“那你怕什么?你尽可说来,是非公断我自有分寸。”
莫娘娘哭道:“自从公子走后,就有人来找杜姑娘的麻烦,奴家承蒙公子恩泽才有今日,自然不敢辜负公子所托,可是奴家也只是身份低贱之人,若是一般王孙也就罢了,偏偏是那个人,奴家不敢忤逆,只好看着他把杜姑娘带走。”
“那个人是谁?说出来。”
莫娘娘面色惊惶地望着宋翾,嘴唇半张,却见宋翾双眼斜睇,那样透彻一切的目光令她浑身一颤,可她却咬了咬唇,露出痛苦神色,“奴家不敢说。”
宋翾伸指从杯中沾了一滴酒水托在指尖,慢声道:“你说了我担着,你不说你担着。”
莫娘娘一见他此动作,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她见识过宋翾以这一滴小小的酒水把人如何折磨疯的,忙趴在地上哭道:“公子饶命!是东宫!是东宫带走的杜姑娘!”
宋翾心中长叹,神色不免萧瑟,他刻意与几位皇嗣保持距离,从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他们自然也不敢冒犯到他头上,这么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东宫这几年逐渐势大,又有童三江从旁臂助,风头正劲,可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杜韫毓!
莫娘娘见他如此,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却是忧奴听得声音,从杜韫毓房中出来,见到自家主子,大哭道:“主人!”
宋翾不再理会跪着的莫娘娘,起身上楼,忧奴见了他,直扑到他怀里抽泣不止,却被喜奴一喝给打断。
“不许哭!”
忧奴一声抽噎便哽在喉中,宋翾刮了刮她的小脸,问道:“敏敏如何了?”
忧奴又哭了起来,抬眼回话时,瞥见了还扒着栏杆的童宝麟,柳眉倒竖,就要上前揍人,她的主人回来了,揍此等纨绔可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却被宋翾一拦,喜奴也拉住她。
她怒道:“他对姑娘出言不逊,我要掌他的嘴!”
宋翾道:“自然有人教训他,我们去看敏敏。”
忧奴依旧气哼哼地道:“他爹是童三江,谁能教训他?”
宋翾笑道:“他的悍妻啊。”
忧奴一愣,旋即又开心起来,童宝麟有个出了名的悍妻,若是知道他逛青楼,定不饶他!可惜童宝麟此时已醉酒酣睡,若他醒着听了这话,就是连滚带爬也要回家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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