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笑事多

　　“顶流”的光环如同夏夜的萤火，短暂闪烁后，终归于社区的灯火阑珊。王阿姨腰伤渐好，却不再轻易踏足菜市场“C位”，买菜时间改成了清晨六点，戴顶旧草帽，步履匆匆，专挑人少的摊位。阿强健身房里的“观光团”也失了新鲜感，大妈们转向了新的社区红人——一个会跳“科目三”的遛狗大爷。莉莉的“顶流烦恼”直播素材枯竭，热度肉眼可见地回落。喧嚣褪去，欢乐颂六楼似乎真的回归了那份鸡飞狗跳却又熟悉的“平静”。

　　郝房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平静”。他站在604窗边，看着楼下空地上没了那台震天响的音响和旋转的亮片，听着楼道里少了王阿姨高亢的“我跟你们讲哦…”，再感受一下阿强家地板传来的震动也回归了深夜哑铃的沉闷频率…一种久违的、名为“可控”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然而，这份安全感，很快被另一组数据无情击碎。

　　他的手机屏幕上，不是直播平台的数据，而是他视为珍宝的——“欢乐颂公寓公共能耗监控APP”。这个由他亲手输入各户独立电表读数（每月抄表日他必亲自上阵）、结合楼道公共电表数据、以及他估算的太阳能板发电量（少得可怜）而搭建的简陋模型，此刻正显示着一条触目惊心的曲线。

　　曲线在“本草纲目天团”排练期那半个月里，如同一条受惊的眼镜蛇，猛地向上昂起了头！峰值远超平常！

　　“费电…太费电了…”郝房东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直抽冷气。他无法再忍受这份无声的“指控”，必须将这份“能耗罪证”公之于众！

　　一个周末的清晨，阳光正好，六楼邻居们（除了永远晚起的莉莉）正巧在楼道里碰头：王阿姨准备去晨练（低调版），阿强拎着健身包（警惕地左右张望），小胖刚送完早餐单回来，苏苏开门丢垃圾，张伟在检查楼道感应灯（被郝房东抱怨过太灵敏）。

　　郝房东瞅准时机，如同等待猎物已久的蜘蛛，猛地拉开了604的门。他手里没拿纸板头盔和晾衣叉，取而代之的是一卷…超市收银机用的那种超长打印纸！纸卷展开，足有半米长，上面密密麻麻印着表格和数字。

　　“各位邻居！占用大家一分钟！”郝房东的声音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凝重，他像展示圣旨般，将长卷的一端递给离他最近的阿强，另一端自己拉着，将这份“能耗清单”在楼道里完全展开。

　　长卷标题用加粗字体打印：“‘欢乐颂本草纲目天团’排练期公共能耗专项审计报告（草案）”

　　审计内容（节选爆笑重点）：

　　“核心能耗源：功放级噪音制造设备（俗称：王阿姨大音响）”

　　型号：不详（标签磨损）

　　额定功率：估算 ≥ 300W（郝房东备注：保守估计！实际峰值恐达500W！如开膛破肚！）

　　日均运行时长：2.5小时（王阿姨：哪有那么久！顶多两小时！郝房东：含调试、休息间隙未关机时间！）

　　总耗电量：300W * 2.5h * 15天 = 11.25度！ （郝房东用红笔圈出，旁边画了个滴血的闪电符号?）

　　“辅助能耗：光电污染源（张伟的土味科技）”

　　设备清单：便携投影仪（借的）1台，LED彩灯串（郝房东存货）5串，大容量充电宝（张伟自备）1个。

　　投影仪功耗：估算80W（实际使用约1.5小时，排练+比赛）

　　LED彩灯功耗：估算10W/串 * 5串 = 50W（使用约3小时）

　　充电宝输出损耗：估算为以上设备总耗电的10% （张伟推眼镜：无依据！）

　　总耗电量：(80W*1.5h + 50W*3h) * 1.1 ≈ 0.55度！ （数字虽小，但被郝房东特意放大加粗）

　　“意外损耗：移动光源（小胖的彩灯电驴）”

　　设备：小胖电驴（改装加挂LED彩灯3串）

　　彩灯功耗：10W/串 * 3串 = 30W

　　运行时长：比赛日绕场约0.5小时

　　总耗电量：30W * 0.5h = 0.015度！ （郝房东备注：蚊子腿也是肉！积少成多！）

　　“间接能耗：排练期楼道照明增量”

　　理由：排练人员（含围观群众莉莉、郝房东本人、后期督战王阿姨）频繁出入楼道，触发感应灯次数激增！

　　原日均触发次数：约20次（郝房东长期观测平均值）

　　排练期日均触发次数：暴增至≥50次！（郝房东备注：尤以莉莉举手机窜上窜下、王阿姨吆喝、小胖取送道具为甚！）

　　单次触发能耗：楼道灯（已被郝换成最低5W LED灯）亮灯1分钟耗电 ≈ 0.000083度

　　增量总耗电：(50-20)次/天 * 0.000083度/次 * 15天 ≈ 0.037度！ （小数点后三位，郝房东也绝不放过！）

　　“人道主义能耗：伤员保障（王阿姨）”

　　设备：604家用理疗烤灯（王阿姨伤腰后购置）

　　功率：250W

　　使用时长：遵医嘱，每日2次，每次30分钟，共7天（后改用热敷）

　　总耗电：250W * (0.5h*2) * 7天 = 1.75度！ （郝房东备注：此项目特殊，但能耗属实！）

　　审计结论（郝房东用加粗红字手写）：

　　综上，排练期额外公共总能耗：≈ 13.602度！
　　按本楼公共电费单价 0.6元/度计算，额外费用：8.1612元！
　　本着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及“谁受益谁承担”（注：指精神荣誉归属全体住户）的邻里公约精神，建议由六户均摊！
　　每户需分摊：1.3602元！
　　（零头本人发扬风格，承担！故实收每户：1.36元！）

　　郝房东念完结论，小心翼翼地将长卷的最后部分展示出来——那里贴着一张裁剪整齐的公共电费缴费单复印件，上面本月总金额旁，被他用红笔醒目地标注着：“+13.602度 (天团排练专供)”。

　　楼道里一片死寂。

　　王阿姨看着那“功放级噪音制造设备”和“伤员保障”的字样，老脸通红，想反驳音响没那么大功率，又想起那震碎灯泡（苏苏家）的威力，憋了半天，嘟囔道：“…那…那奖状…也有大家一份功劳…电费…摊点就摊点吧…可这1块3毛6…老郝你至于打这么长的清单吗？” 她看着那半米长的纸卷，感觉比扭伤腰还难受。

　　阿强盯着“核心能耗源”几个字，再看看自己名字没出现在报告里（除了间接触发楼道灯），莫名松了口气，但看到分摊金额，浓眉一挑：“1块3？强哥我健身房一小时私教费够付这电费十年！” 语气不屑，但也没说不给。

　　小胖看着“移动光源”和“0.015度”的字样，挠挠头，憨憨一笑：“嘿嘿，伟哥，我那点电，还没你一个像素土豆费电呢…” 成功把矛头引向张伟。

　　张伟推了推眼镜，无视小胖，冷静地指向报告：“郝房东，你的估算存在多处不严谨。音响功率无实测数据，取值偏高；投影仪和LED灯功耗未考虑实际工作电压波动；楼道灯触发增量归因过于主观，未排除自然增量；理疗灯属家庭内部用电，不应计入公摊。此外，太阳能板在晴天本应有微弱贡献，报告中未体现冲抵…” 他逻辑严密，一条条反驳。

　　郝房东被问得有点慌，但抠门的信念支撑着他：“张伟！大差不差！总数在那摆着！太阳能？那几天阴天！没发电！别扯那些没用的！1块3毛6！零头我都抹了！”

　　苏苏全程没说话，默默看着那份长得离谱的“能耗清单”。当看到“功放级噪音制造设备”几个字时，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那副昂贵的降噪耳机。当看到“1.36元”的最终分摊额时，她口罩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她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五毛、一枚一毛硬币（准备坐公交的），又低头在随身小包里翻找。

　　莉莉的房门“砰”地打开，她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探出头：“吵吵啥呢？大清早的…咦？这啥？圣旨？” 她眯着眼看清了长卷上的标题和最终金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睡意全无：“哎哟我去！郝房东！您老这清单打的…比我们直播后台数据报表还详细！就为了一块三毛六？家人们！快看！房东大爷的极致抠门艺术！这清单成本都值一块了吧？哈哈哈哈！” 她立刻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郝房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举着长卷的手微微发抖，如同举着正义的旗帜却遭遇了哄笑。他看着邻居们：王阿姨的尴尬，阿强的不屑，小胖的憨笑，张伟的质疑，莉莉的嘲笑，苏苏的沉默…还有苏苏递过来的、好不容易凑齐的八毛六分钱（五毛+一毛+三个一毛硬币+一个五分硬币+一个一分硬币）。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耗费心血、熬灯费蜡（计算时开台灯）、精打细算、力求公平的“能耗审计”，在这1.36元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他默默地、带着点悲壮地，接过了苏苏那堆零钱，又看着阿强不情不愿地摸出一张五块：“没零钱！找吧！” 郝房东颤抖着手从自己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三块六毛四找零。小胖爽快地掏出一块五：“伟哥那份我一起给了！不用找！” 莉莉笑嘻嘻地扫码支付：“郝房东！收款码亮出来！一块三毛六！姐赏…哦不，是摊！” 王阿姨黑着脸回屋拿了钱塞给郝房东。张伟坚持等郝房东修正报告后再付。

　　楼道里，那卷长长的“能耗清单”被随意地卷起，丢在604门口的鞋柜上。邻居们各自散去，留下郝房东一个人，捏着手里那堆皱巴巴的零钱和手机里莉莉扫码过来的1.36元，看着鞋柜上那份耗尽心血却沦为笑柄的“审计报告”，久久无语。

　　欢乐颂公寓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归平静”了。只是这份平静之下，郝房东看着APP里那条终于回落到正常水平的能耗曲线，第一次觉得，这条平稳的线，怎么看都像是对他这份“极致抠门”的最大嘲讽。而那张被双面胶粘在墙上的“最具网络人气奖”状，在王阿姨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价值1.36元电费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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