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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腹地四
外头传来清脆摇铃声,伴随着扩音器里的吆喝由远及近:
“开饭!开饭!”
帐篷里的人听了只是身子微微一动,却没几个真爬起来的,鲜少有人出去。
沈济有些坐不住,便对褚铭珏说:“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刚掀开帘子,就正巧迎上一个满手血污的人影。谢过大步走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衣袖也染上不少。褚铭珏吓得往后一缩,还没回神,谢过就叫住了他们:“那俩小子,跟我来。帮忙打饭!”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谢过,忍不住去观察周围的景象。
“师兄……”褚铭珏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得像只蚊子,“怎么还没见师尊回来啊?”
这话既像问沈济,又像试探着问谢过。
谢过没急着回答,先走到水盆前,把双手猛地伸进去,血色在水里晕成了丝。他低着头,粗鲁地搓洗几下,甩干水珠,又伸手往后抹了抹凌乱的发丝,才抬起眼来,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找那些……还埋在地下的人。”
“好可怕……”褚铭珏喃喃道,瞳孔微微放大,“原来他们都是从地下被救出来的?”
“嗯。”谢过冷冷应了一声,随即板起脸,“知道这么多干嘛,快去打饭!”
说着,他走到锅前,猛地揭开锅盖。
蒸汽轰然涌出,扑在脸上,带着混合了米香与草叶的热气,瞬间模糊了眼眶。白雾间隐隐还能看见一团团圆滚滚的糯米团子,泛着油润的光泽。提开蒸笼,锅里热粥翻滚着,咕嘟咕嘟冒着泡,
谢过吩咐:“去,把碗筷拿来。”
褚铭珏“啊”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尴尬地挠了挠头发:“我们貌似……没带。”
谢过脸色一沉,低声暗骂一句,翻开一旁的包裹,冷冷甩出两节竹筒递给他们:“来吧,以后这就是你的碗。”
“有必要用竹筒吗?”褚铭珏皱着眉,满脸不解。
谢过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薄唇一抿,眼神锋利得像刀。沈济心里一紧,几乎不敢抬头看。
“你们不是要用自己的碗吗?”谢过冷声反问。
“可你也没说有公用的……”
眼看气氛就要僵到极点,沈济终于在一旁找到了公用的碗筷,急急忙忙拦下:“好了好了,多谢师兄!快添粥吧……”
他一把把褚铭珏拽到身后,接过谢过手里的大勺,帮忙打起粥来。
谢过吹了个短促的口哨。没多久,几条身躯结实的路引犬便从阴影里钻了出来。
“诶?怎么把这些石头也带来了?”褚铭珏瞪大眼睛。
谢过额角青筋隐隐,咬牙切齿地低声纠正:“……不是石头!是路引石化成的狗。”语气虽狠,动作却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把装好稀饭的推车架到它们背上。
他轻轻拍了拍其中一条路引犬的背,低声道:“去吧,孩子们。”
“孩子们?这位师兄居然管狗叫孩子……”褚铭珏嘀咕了一句。
沈济赶紧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巴。
好在谢过没听见,他正俯身收拾第二批碗筷,手法极快,密封得严丝合缝,连汤水也不曾溅出半滴。
见身旁那两位还晾着竹筒没动,谢过皱眉:
“怎么还不吃?都要凉了。”
他又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指了指沈济,又指了指一边静静冒着热气的蒸笼:“别忘了你的东西。”
沈济这才想起来,赶紧走过去揭开笼盖。热雾扑面而来,底下垫的叶片被蒸汽沁湿,颜色深了一层,果然如谢过所说,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只是……里头包的是肉,不知道实际味道会怎样。
他伸手随意捻起一个,却被那滚烫的热度逼得立刻撒手,团子啪地落回蒸蒸笼里。谢过和褚铭珏同时扭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那堆圆滚滚的糯米团上。
“废物。”谢过冷冷吐出两个字,伸手不怕烫地稳稳拎起刚才那只团子,搁在沈济的竹筒边上。
“哇——沈师兄,这是你做的吗?”褚铭珏眼睛一亮,整个人凑了上来。
沈济连忙拍开他那只想往锅里伸的手,把刚刚晾在自己竹筒上的团子塞到他竹筒里。
“第一次做,尝尝吧。”
褚铭珏小心舔了舔表皮,先是没尝出味,随即一口咬下去。
“呜哇!豪烫——”他眼泪汪汪地呼气,等那口团子在嘴里稍稍凉下来,才慢慢咀嚼,脸上立刻亮了起来。“肉馅的!好吃!”
沈济也点头,从笼里捻了一个,捧在手心吹气,自己咬了一口。
“它叫什么名字?”褚铭珏嘴里鼓着团子,含混问道。
“名字?”沈济愣了愣。他只是按着记忆里的青团乱改一通,才生出这一堆团子。可再仔细看……这玩意越看越眼熟。
“……叶儿粑?”他低声道。
“叶儿粑!好名字!”褚铭珏两眼放光,活像发现了什么稀世宝物。
谢过没搭理他们,自顾自一口气喝完自己那碗稀粥,抬手抹了抹嘴,提醒二人:
“你们自己吃完吧。这东西不好消化。”
他起身后,又甩下一句:
“实在吃不完,就丢给那些长老。”
丢给那些长老……
说到这里,沈济心头一紧,不由自主想起了谢聊。
谢聊……是不是也算是长老?他现在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己私自跑来这里?如果知道了,见自己还添乱,会不会失望?甚至……伤心?
谢过已经去干别的事了,留下他们两个干巴巴地坐在一起。偶尔有人打完粥,顺手光顾了沈济做的糯米团,转眼又匆匆离去。
沈济的碗还是搁在手里,粥热气腾腾,他却只是发怔,没再动过一口。
褚铭珏偏头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弯起眼角,露出一副坏笑:“师兄在想哪家的姑娘呢?这茶饭都不思的模样。”
“……没有茶饭不思吧?”沈济回过神来,声音有些虚。
“那是哪个姐姐,让师兄这么惦记?”褚铭珏继续打趣。
沈济脸“唰”地红了,羞愤地反驳:“少看你那些情爱小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想……姑娘?”
“哈哈哈哈!”褚铭珏笑得直不起腰,“逗你的啦!我看你愁眉苦脸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说完,他低头端起竹筒,吸溜了一大口粥,吃得香香的。
沈济只好跟着舀了一口,温热的米香顺喉而下,却没能压住心头那股乱麻似的思绪。
他当然没在想什么姑娘。自己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哪里来的什么情思?他真正惦念的,是那个背影如同姑娘的师尊。
谢聊要是见到自己,会说什么呢?会怎么批评自己?
心口隐隐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激动又担忧,像火炭似的烫着他。
但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单枪匹马闯过来的,多有本事!
用不着别人,自己都得先给自己几句褒奖。
不过多时,最后一批云舟停稳的轰鸣声也自远而近传来。
褚铭珏是第一个发现的,他激动得整个人扑到外面,回头冲沈济嚷嚷:“师兄!他们回来了!”
沈济猛地一愣,连耳尖都竖了起来,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他终究没敢动,就那样蹲在厨房的角落里,心口怦怦直跳。
褚铭珏哪有他这许多顾虑,想着商筹会怎么夸自己就窜出去了。
外头渐渐喧闹起来。云舟接二连三地降落,送下来的伤员随之被人安置,大部分人陆续朝这边的厨房聚拢。毕竟忙了这么久,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沈济抱着竹筒,缩在桌案一角,心里打着鼓。谢聊……他一定也会来这里吧?既然逃不掉,不如就乖乖坐着,等着被发现。
帐外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熟悉的气息却迟迟未至。每一个进来打饭的身影,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与风尘,让沈济几次都差点认错。
他心里揪着,终于忍不住起身,想着去外面找找褚铭珏。
刚转到厨房营帐的背后,却冷不防对上了一双锐利兽瞳。
一黑一白两只花老虎正并肩卧着,虎瞳幽幽,尾巴扫一下下拍着地面,竟安安稳稳地伏在这里。
沈济险些跳起来,后背直冒冷汗。
这是什么妖兽!错觉吗?还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正慌乱着,只见一个人影踉跄着走来,在那双虎爪间随意一坐。
素衣如雪,身形修长。乱发垂散,却难掩那一张冷艳绝尘的容颜。两只巨虎伏身守护,衬得他越发像一幅画中人。
沈济眼眶一热,险些喊出声。
师、师尊!
没错。
两只老虎,配上一位身着素色的高挑美人。
那就是谢聊,没毛病。
沈济立马缩到一旁,屏息窥望。
谢聊的衣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泥尘杂糅,哪还有半分“白衣如雪”的影子。
纪叙温又不知从哪冒出来,浑身也满是灰土,手里端着两碗稀饭,递过一碗去。谢聊接下,笑意淡淡,垂眸小口饮着。
他的身上,脸上…都是灰啊,手上也不知是谁的血污。他必定极累极倦。
贸然上前,似乎不妥。
那就……把剩下的叶儿粑送过去吧。
沈济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端了蒸笼出来,佯装不经意,慢慢走近。
谢聊这时已经吃完,半倚着两只大猫,闭目小憩。
又来迟了啊。
也好,趁他未醒,将蒸笼放下,再等醒来时,自己总能解释。
蒸笼才刚搁到脚边,脚踝却骤然一紧。沈济猛地低头,僵硬得不敢呼吸。
他,正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谢聊淡淡开口:“原来你真的来了。”
“我、我……”沈济结结巴巴,心口一片乱。
“夙见说王某被沈某拐下山,我本是不信的。”那语气不轻不重,谢聊似乎真的气力欠缺,松开了他。
沈济心头一震,只觉罪孽深重,恨不能立刻叩几个响头,再将自己埋了干净。
“……方才怎么不直接过来?鬼鬼祟祟的。”
原来他已经发现了……
“师尊、师尊生气了吗?”沈济声音带着颤,分不清是惶恐还是激动。
“我来这里,师尊会不会……怪我?”
谢聊没有应答,只是略偏过头,不欲追究。许是真累了,他抬手指了指脚边的蒸笼:“这是什么?”
沈济连忙掀开笼布,虔诚地推近。叶儿粑已经有些凉了,但是香气依旧,两只大猫也凑鼻去嗅。
“是……弟子自己做的,师尊尝一尝。”
谢聊伸手将它们的脑袋拨开,随手捻起一个,先试着闻了闻,再一口咬掉。
糯米黏牙,他细细嚼着,眉头轻蹙,却硬生生咽下去。
“……肉包子?还能入口。”他淡淡道,“分与旁人吧,为师不需要。”
话罢,便阖上双眼,下了逐客令。
沈济怔怔端起蒸笼,心口堵得慌,却不敢多言,只好悄悄退下。
师尊是真的很累吧……说话都带着困意。可自己偏偏还要拿着这些小玩意去打扰他。
沈济把蒸笼重新放回去,正要离开,结果医完人的荀涧笑眯眯地朝他走了过来,要他陪饭。
“这么多,你舍得全给我啊?”
“没人要,给你留着。”
“没人要的就想到我啦,小王八蛋。”荀涧逗着他,把几个所谓的叶儿粑扒拉到自己碗里。
沈济看着他吃,没说话。
荀涧慢悠悠嚼着,忽然压低声音:“你偷偷跑来,谢聊知道吗?”
“刚见了面……”
“我也是佩服你啊,跑了这么远的山路,来透支了自己的法力。”
沈济张了张口,还没开口,荀涧就接着说下去:“难道你觉得,你有法力就能救那些人吗?”
沈济愣住,指尖收紧,像是被戳到心口。
“我……”
“想证明自己,是吧?”荀涧低头又咬了一口叶儿粑,嚼得极认真,好像在咀嚼他的话,“可惜啊,救人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做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别让人分心。懂吗?”
他抬起眼,笑容还是温温的,却不容反驳。
沈济低下头,呼吸急促,心口像压着石头。
是啊……
可自己不来,就永远不会被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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