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日有阳光

　　转眼就到了6月5日，高考前正式上课的最后一天。

　　今天所有的课都是老师先讲考试要点，再鼓励学生，最后答疑解惑和自习。

　　所有的鸡汤鼓励中，程艳南只记住了张炳辉的那段话：

　　“理综一定要先写物理，120分呢，这可是大头。然后写化学，生物留二三十分钟肯定能写完了。大家一定要抓住重点！”

　　抓住重点。

　　理综的重点，程艳南的难点。

　　物理确实难以攻克，尽人事听天命。

　　中午，北江附中的最后一顿盒饭，还是送到班级教室门口。一如既往的青椒土豆丝，加上一个虎皮鸡蛋，两个肉丸配白米饭。

　　“怎么又是丸蛋啊？回回考试都吃丸蛋，这回高考了也‘完蛋’？”

　　“快吃吧，以后你想‘丸蛋’也再没有‘完蛋’了！”

　　程艳南拿了自己的盒饭回位置。打开盒饭，她拿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咬开，意外发现这次是纯肉丸，口感像家里做的一样紧实。

　　这是北江附中食堂对毕业生的最后告别。

　　饭后，班长纠结如何处理剩余的一百多块钱的班费，她遵循同学们的意见。人均退费每人只能拿到两块多，同学们也不在乎这一点钱。

　　班长最后决定，给全班每人都安排了一杯奶茶，不够的钱自己来补。

　　班委们觉得买奶茶的提议真是好绝了，主动加入了班长的补费a钱计划。

　　40多杯的奶茶很快就送到，午休就在给分奶茶的过程中慢慢溜走，每个同学得到奶茶都很开心。

　　马上开始下午第一节课，范小雪作为副班长，也是辣条最喜欢的学生，受同学们所托，学着短视频的内容，在黑板上写了“请假条”。

　　敬爱的班主任：

　　因毕业向您请假，时间永远，望您批准！

　　请假人：高三1班全体同学

　　老师签字：

　　2018年6月5日

　　1点30整，铃声响起，辣条拿着一大兜东西走进教室门，转头就看见了黑板的字。

　　大家都满怀期待着辣条的表现：视频里的老师都是一脸的不舍得，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不同意”，还有的老师热泪撒黑板。辣条会怎么样呢？

　　“同意，同意，都毕业都走吧。范小雪来把黑板擦了。”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大家的期待落空，和想象中差了太多，视频和现实还是很有差别。刚在黑板写完字的范小雪又跑上去把字擦干净。

　　程艳南觉得，辣条一定是认出了黑板上是范小雪的字，所以才让她擦干净黑板。

　　辣条站在讲台上，看到了每个人桌子上的奶茶，没有像以前一样批评学生在校点外卖，而是：

　　“小心点，别在考试前喝坏了肚子。”

　　不管学生点外卖，看来真的要毕业了。

　　辣条开始让同学们发高考的准考证，条形码，以及高考文具用品，叮嘱了考试的各种注意事项。

　　“同学们，你们的高中生活马上结束了，人生也要开启新的篇章，老师祝大家高考顺利，未来可期！”

　　回应辣条的是高三1班全体雷鸣般的掌声。

　　今天放学很早，还不到4点半。程艳南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清空了自己的柜子，对陪伴自己两年的桌椅拍了一张照片。

　　“再见了，高三1班，38号。”

　　程艳南走到校门口，看见了在那抱着一堆书等家长的李冠一。

　　她和李冠一互相打了招呼。

　　程艳南走了几步，还是转身回头向李冠一开了口：“李冠一，你…有韩冬河的消息吗？”

　　“没有。”李冠一摇头，“那孙子去了冲刺班就没信儿了。今天还是我替他拿的准考证呢，一会儿给他妈妈送去。”

　　“这样呀，那你辛苦了。我先走了，再见。”

　　李冠一对程艳南说了句拜拜。

　　看着程艳南的背影越走越远，李冠一撇撇嘴。

　　“那孙子到底啥前儿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啊！”

　　公交车站，程艳南喝着那杯毕业奶茶，嚼着里面的烧仙草，她又想到了韩冬河。好久没有和他联系了，他就这么突然地消失在了周围人的生活里，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已经5号了，冲刺班有没有结束？

　　她拿起手机，解锁，在通讯录找到了韩冬河的号码。

　　她想给韩冬河打个电话。

　　程艳南觉得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现在的行为，可就是想打给他。

　　犹豫许久，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拨号键。

　　打吧，能不能接到另说。

　　就像她前两天做英语阅读看到的一句话。

　　“Do what you want. ”

　　北江市血液病医院。

　　韩冬河半坐着倚靠在床头上，一边戴着耳机听民谣歌，一边看着吊瓶里的液体慢慢变少，这是今天的第三个吊瓶。

　　从打第一个吊瓶，他就开始听歌，歌单都循环了几遍。现在耳机里在播放的是赵雷的《南方姑娘》，这也是程艳南的最爱歌曲之一。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妈妈去给弟弟开家长会了，散会后再和弟弟一起回家做饭，安顿好弟弟后，再带饭菜回医院陪他。

　　一个月前，韩冬河被确诊了白血病复发。距离他第一次生病，已经过去了13年。

　　家长同张炳辉说明了情况，为他请了长假，他就开始了住院治疗。

　　这几天，他的病情严重了很多：反反复复的发烧，浑身都感到疲惫，好像没有一点力气，有时呼吸都困难。

　　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韩冬河觉得，好不容易幸福的家，又被自己拖垮了。拼命赚钱的爸爸，家里医院两头跑的妈妈，自己在家写作业的弟弟，流水一样的医疗账单。

　　他很愧疚。

　　距离高考只有2天了。

　　他在班级群里看到了班主任的消息：今天下午发了准考证和条形码。老师提醒家长和孩子，务必要保存好这些东西，祝愿大家高考顺利。

　　韩冬河盯着群里的那条“高考顺利”，内心复杂。

　　他知道，自己和这次高考无缘了，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法让他上考场，他支撑不住。

　　妈妈安慰他，今年先治好病，再复读一年，按他的成绩一定能考上好大学，身体最重要。

　　还有下次机会吗？韩冬河不敢想，他在百度查过白血病复发后的治愈率，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各种化验指标都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

　　音乐突然中断，手机开始震动，拉回了韩冬河的思绪。

　　震动的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

　　“程艳南”。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但手机传来的震动声酥麻了他的掌心。

　　十几秒后，他按下了接听键。

　　程艳南听着手机里响了好几下的滴滴声，以为今天接不到电话了。

　　她刚准备挂断电话，手机的界面由拨号状态转变为接通，听筒里传来声音。

　　“喂。”

　　“……韩冬河？”

　　“是我。”

　　程艳南有点恍惚，这确实是他的声音。

　　“才多少日子没见，你就忘了我？”

　　“没有，没忘。”程艳南几乎是抢答，“还记得。”

　　韩冬河轻轻笑，“有什么事吗？”

　　“其实没什么事…”程艳南没想着真能打通电话，也没提前准备好词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到他的冲刺班，问：“你冲刺班上完了吗，学得怎么样？”

　　韩冬河听着这话，心里不是滋味。

　　程艳南如此相信自己，但自己只能说谎，还要继续圆谎。

　　“明天最后一天了，确实效果不错，我感觉自己物理能考全区第一。”

　　“嗯，那确实挺好，等着你当物理状元。”

　　韩冬河沉默，盯着吊瓶里的液体，接着开口，“你在哪考试？”

　　“北江中学，离我家不算远。你呢？”

　　“我啊…”韩冬河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随便挑了个学校，“五十五中，离我家有点距离，得早点出门。”

　　“也行，别忘记明天去看考场。”

　　“…好。”

　　程艳南不知道这样打电话，会不会耽误他的学习，“你…现在能用手机啊？晚上还有课？”

　　韩冬河忘了这茬，反正谎话已经说了好多句了，不差接着编几句：“嗯，今天发准考证嘛，暂时归还了手机联系家长，一会儿还得收走。”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继续冲刺吧！”

　　“你忙吗？不忙的话…再聊一会儿也行。”韩冬河太久没和除家人、护士之外的人说过话了，程艳南的声音让他感到心安。

　　他很想接着和她聊天。

　　“不忙，今天学校放的早，我在等公交。”

　　“嗯。马上高考了，你后面想报什么专业？”

　　“大学肯定不学物理，物理就是我的倒霉克星。”程艳南对物理永远嫌弃，“我一定要摆脱它对我的折磨！”

　　“好，追求你热爱的学科吧。学生物吧，对得起你的模拟分。”

　　“嗯，生物确实不错。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学的？要不就去学物理吧，别浪费你的才能。”

　　“再说吧，毕竟咱这水平，学什么都会光彩照人的。”

　　程艳南噗嗤一声笑出来，“吹吧你就。”

　　韩冬河好像隔空看见了在电话那一端，程艳南听着他的话笑出来的样子。

　　他也微微勾起嘴角。

　　“程艳南。”

　　“嗯？”

　　“你一定会有美好的未来。”

　　“那指定的。”程艳南吸光最后一口奶茶，把空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随后坚定道：

　　“是我们，韩冬河。我们会一起拥有美好的未来。”

　　当那句“是我们”从听筒里传来，韩冬河的心不可抑制地砰砰直跳。

　　“嗯，我们。”

　　同一个城市，相隔十几公里的两个地点，男生打着点滴倚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女生捧着奶茶坐在车站的公众座椅上，通过一个短暂的电话，共同畅享希望和明天。

　　“公交来了，我上车了，先挂啦。”

　　“好。高考加油！”

　　“高考加油！”

　　程艳南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座位，回味着那句充满坚定的“我们会有美好的未来”。

　　是啊，不仅是程艳南、韩冬河，还有董心瑶、余娇娇，还有郭皖栀、李冠一、范小雪，还有很多即将高考的毕业生，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程艳南望向窗外，夕阳把整个天空都照得火亮，她在努力忽略掉自己的内心深处的那一小角跳跃。

　　是独属于两个人的“我们”。

　　手机恢复锁屏状态，《南方姑娘》又接着播放，下一句歌词是“她嚼着口香糖，对墙漫谈着理想”。

　　每个人都有沉甸甸的理想。

　　一个短暂的电话，其中普通的两个字，却充满大大的力量，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韩冬河心里的很多东西被这两个字悄悄打破，它们开始逐渐变得明亮清晰。

　　他想继续弹吉他，想陪弟弟长大，想照顾爸爸妈妈，想和程艳南、李冠一共同迈进大学校园挥洒青春。

　　他还想单独和她一起做很多很多事。

　　19岁的韩冬河，心里的愿望从“高考顺利”变成了“好好活着”。

　　因为“我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