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

　　第三十章交易
　　梦柯，一介凡人。文质彬彬，气质儒雅。
　　没人知道他曾是前朝臭名昭著，杀人不眨眼的独行大盗。
　　自从上月出手第一批熔炼后的灵丹，今日开市他忙得晕头转向。
　　这头刚送走两位小鬼，那边又来了个供货的。
　　梦柯赶紧将来人带到后边：“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手里正没货。赶紧的！”说着话却见那人身后又跟来一男子，立刻警觉起来：“是谁？”
　　供货男子头也没抬：“我大哥。”
　　梦柯见那男子四肢修长，劲力十足，虽凡人肉身，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邪劲儿。
　　正琢磨着，耳边忽的响起刀剑碰撞之声，斜眼一扫，原是供货男子从硕大的布袋中取出装有灵丹的匣子时，带响了下层兵器。
　　“什么意思？”梦柯接过匣子掂了掂，满腹狐疑。
　　男子咧嘴笑笑：“我大哥来找人。”
　　梦柯冷哼一声，将鼓囊囊的银钱袋子抛给他：“别在我店里动刀，店门口也不行。弄脏了你倒拍拍屁股走人，我还得洗半天地。最好离竹笙巷远些。”
　　“知道知道。”男子索性将兵器取出递给他大哥，二人就这么在后院收拾装备。
　　梦柯抱着匣子，掀开门帘，喊声贯出屋来：“掌柜的怎么还不来？”
　　供货男子的大哥轻轻拍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就着一袭黑衣默进檐下阴影。
　　梦柯一进屋便愣住了，店里不知何故只留下二人。
　　一个又高又壮，一个挺拔修长。正是辰一清与叶自闲。
　　见他进门，辰一清指了指他怀中的匣子：“里边有多少我全包了。你得找条小路带我出去。”
　　“啥？”梦柯差点没笑出声，什么情况？
　　不等他开口，叶自闲抢步近身，低声道：“今夜巡检司设伏，要将你就地正法。”
　　梦柯冷眼看他：“我像吓大的吗？”
　　“我们只要灵丹，但现在拿了也不易出去。”叶自闲比他高出半个头，警惕地四下打量：“灵丹我们包了，只要送我们出去，巡检司上门你既洗脱嫌疑保住性命，又收到银子，有何不好？”
　　梦柯噗嗤笑出声来：“你说得在理，可我凭什么信？”
　　这时，身后的门帘再度掀起，一人闪身进屋。
　　“闲爷？！”
　　来人竟是石靖森。
　　只见他神色慌张，额上布满汗滴，哑声道：“进密道！巡检司拐个弯就到！”
　　梦柯一听，变了脸色。不过也是个见惯大场面的，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回头将装满灵丹的匣子塞到辰一清手里：“贵客一言九鼎！灵丹是你的了！见到出口再付银子便是！”
　　“...好说好说...”辰一清话没说完，就被叶自闲拽着臂膀跟了上去。
　　梦柯掀开屋内角落地板，露出一条直直向下的通道，石靖森抢先进去吹亮火折子，点燃火把。一转身，梦柯轻手轻脚合上盖板，轻身落地，四人便已置身密道之中。
　　叶自闲和辰一清碰过视线，正如二人猜测，梦柯虽是个亡命徒，有胆子做这么大的事，但不见得遇险就等死，必然暗留生路。
　　“狗日的苏老八！出卖老子！”梦柯一路骂骂咧咧，石靖森举着火把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如今你梦柯大爷名声在外，用得着谁出卖嘛！早跟你说过不要什么买家都接！这下好了，搞得我们也要跑路！”
　　辰一清听罢嗤笑道：“你们能跑哪儿去？”
　　石靖森头也不回：“去显昭塔，装作不在店里。他们搜不到东西也不能贸然出手，就算搜到了，人不在，只要等到闭市，他们自然会滚蛋。”
　　几人脚步匆匆，在密道里七拐八拐，便见着一堵陈旧发黑，与墙融为一体的木门。
　　梦柯侧身，拉着门上把手说：“我们是出不去的，贵客先走，您二位安全了把银子抛进来便是。”
　　辰一清看着叶自闲说：“我先出去，你跟紧。”
　　这是在告诉叶自闲，我先动手，一人拿一个。
　　叶自闲没说话，只偏偏头示意明白了。
　　辰一清回头嘀咕：“你们真出不去啊？还有点儿舍不得你俩经商奇才...”
　　不经意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叶自闲脑门上：他们不能离开法阵，密道怎可能通往外界！
　　叶自闲瞳孔猛缩，见辰一清正躬身假意出门，但早已蓄力的手臂筋肉将袖臂崩起，足以碎石的肘力直突梦柯面门。
　　电光石火之间，梦柯似早有防备，飞起一腿狠狠踹上辰一清肋间，空间狭小，以他的体格完全不占优势，只听咔哒一声脆响，辰一清吃痛，脚下不稳，被门槛绊住，整个人抱着灵丹匣子向门外摔去。
　　与此同时叶自闲猛力爆发，一步杀到门前，反手给了石靖森一巴掌，将他扇得撞上石壁，回手飞速勒住梦柯脖颈，奋力将人往后拖。
　　谁知梦柯毫不在意瞬间可勒断气管的力道，筋肉紧绷双腿蹬地，腾空冲着木门便是一踹。
　　轰的一声，那力道之大，震得墙面砂石噼里啪啦往下掉。
　　门板眨眼合上，粉尘乍起，情势却在瞬间扭转。
　　叶自闲颈间轻飘飘地划过寒气，一股凉风窜进喉管，腥甜的热浪带着强劲的压力直冲口鼻而出，顿时呛咳起来。
　　接着，一道蛮力将他拽起，狠狠向后摔倒在地。
　　一呛一摔，硬是叫他缓了几个瞬间才回神翻身而起。
　　直到这时，颈间剧痛、满地鲜血以及胸前翻涌滚烫的湿濡无不提醒着——他被割开了咽喉。
　　他捂着脖颈站起身来，伤口的剧痛犹如荆棘的鞭笞，快速大量失血甚至令他眼前有些眩晕。
　　但他还是看清了那扇木门前多出两个黑衣人。
　　“咦？”那送货的男子正是梦柯口中的苏老八，手握一把鲜血淋漓，近两尺的直刃短刀，满面疑惑地看过来。
　　“我就说他很难杀吧。”苏老八的大哥像在谈论一个无聊的赌注。
　　叶自闲吐掉口中残血，捂住脖颈的手放开时，伤口已然愈合。
　　即便从未见过这所谓的大哥，叶自闲还是从那浑身散发的邪气认出了他。
　　“你们早就认识啊？”叶自闲直起身来，抹去口鼻血渍，笑道：“鬼爪。”
　　“没有没有。”石靖森揉了一把撞破的脑袋，伤口便愈合了。他笑言：“刚在梦柯家后院认识的罢了。”
　　“忍了很久吧？”叶自闲抬手挡下苏老八横劈一刀，嘴上笑意盈盈：“终于找到机会弄死我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石靖森举着火把靠上石壁，看着不可多得的好戏，眼底却满是虔诚：“闲爷的再造之恩我是感激涕零。这事儿也怨我，嘴上没个把门的，担心你知晓太多，出去了可不安全。倒不如留在此处，让我日日孝敬为好。”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叶自闲眼底寒光闪过，短刀利刃滚过鼻尖，带出一串血珠。
　　苏老八不及得意，眼前人影一晃，背心猛受千钧之力直穿前胸，衣袍前襟竟被这力道堪堪突出破洞。
　　眼见叶自闲乘胜追击，改拳为爪直取苏老八心脉所在。鬼爪神情微变，飞身勾住叶自闲腰间束带，另一手提拳砸向他肋间。
　　怎知叶自闲身法、反应极快，腰腹爆发惊人的力道，旋身之余左腿凌空一摆，借着鬼爪拖拽劲力带动右腿，有如长鞭横扫，啪地一响，又准又狠地扫上鬼爪侧颊，摆下的左腿更是猛踹而出，直中鬼爪前胸。
　　鬼爪此刻乃是肉身，两记重击之下，不得不放开手掌。
　　可叶自闲也没讨到半点便宜。
　　苏老八回过神来一刀捅进他腋侧，这地方实在是痛，叶自闲额上爆出一片冷汗，咬着牙反手一劈，胡乱中劈上苏老八的眼睛，才没被补上第二刀。
　　苏老八见叶自闲脚底如抹油，眨眼滑出五步远，啐出一口污血退到鬼爪身旁：“这家伙怕不是个泥鳅精？”
　　鬼爪瞥向他胸前，问道：“碎了？”
　　苏老八干笑起来：“肉身就是不经练。”
　　方才叶自闲那一拳，生生将他心脉周边震个稀碎。苏老八咬着牙又啐出一口血，眼底爬上血丝，一咧嘴，齿间也挂着血：“没事，出去就好了。”
　　叶自闲腋侧的伤已然复原，论拳脚功夫，哪怕以一对三他也有赢面，无非多耗点时间。可墙后面是什么情况？辰一清被丢到哪里去了？能撑多久？
　　以刚才的情形而言，石靖森和梦柯恐怕早有安排，石墙之后若只是肉搏他倒不担心，可若是...
　　叶自闲背脊隐隐爬上一串颤栗：若那边等着他的是魆市之主，变数就不止生死二字了。
　　.
　　辰一清倒在地上时，只觉得丢人。
　　本以为拿两个魆市的凡人根本不在话下，谁知竟在狭小空间糟了暗算，自己还真被踹着了！
　　再想到叶自闲见证全程，那简直丢人丢足四海八荒，恨不得摔死算了。
　　可那声巨响还是震得他无暇顾及脸面，一掌拍地，挺身而起。
　　这一看，眼前哪还有门的痕迹？顿时心如滚落万丈悬崖，提拳便往石墙砸去。
　　拳至半空，横出两支长矛，伴随几声爆喝，意图将他手臂架住。
　　辰一清视若无睹，凌空改了拳路往下一劈，两只长矛断做几截，乒乒乓乓落在地上。
　　待他再起蛮力，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也顾不上看，一心只想砸开门把叶自闲拉出来。
　　谁知，比拳头更先到达的，是脚下犹如三马齐驱的拉力，一瞬将他拽倒在地。
　　“我艹...”不等他骂开，刷刷刷刷数十把极重的长矛铜棍纵横交错，已将他稳稳按住。不知何人倏地举起铜镜，前边搁着烛火，铜镜一转，反光怼上双目，辰一清眼前霎时刺白，连耳内也掀起一阵啸叫。
　　辰一清眯着眼睛，好不容易辨出身边围满了人。
　　他们腰间都挂着澄黄的牌子。
　　“巡检司公务！梦柯！人赃并获！你认是不认！”
　　也不知是谁嚎这一嗓子，又给辰一清嚎懵了：什么？抓着梦柯了？
　　“认人！”
　　围着他的一圈脑袋让出个口，又推进来两个脑袋，铜镜一晃，一人开始哭号：“是是是！大人！就是他！他就是梦柯！”
　　“我是你大爷！”辰一清骂起来：“看看清楚再说话！”
　　“是的，没错，你就是我梦柯大爷！”
　　“捆起来！”
　　辰一清心下顿时明了。
　　巡检司有备而来，如今屋里只自己一人，匣子不知何时摔破，灵丹撒了满地，加之有人指认，真个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不过，他岂是乖乖束手就擒之人。
　　待身上兵器有所松动，呼啦地蹦起来，两臂钳住数支长矛铜棍，眨眼便将那头的清鬼举起摔出。
　　“拒捕反抗！就地正法！”
　　辰一清脚下拖拽蛮力再度袭来，这回他早有准备，气力下沉，青石板砖炸成几块。他低头看去，左脚脚踝正缠着一条如孩童手臂粗的玄铁锁链。
　　他冷哼道：“就凭你们？”
　　左腿屈膝提起猛然跺地，玄铁锁链如浪翻涌，霎时便将四面八方杀来的清鬼荡开。
　　哗啦一声利响，锁链环环相扣绷直如棍，辰一清上前两步，锁链已然缠上手臂握于掌中。
　　屋内清鬼哀嚎四起，锁链另一头竟是两个壮如黑熊的大汉！
　　辰一清扬眉笑道：“一身莽力，不知身法如何？”
　　二位黑熊大汉早知此人难以对付，起初将他拖拽在地，本是二人合力打个措手不及，有点侥幸的味道。见他此刻波澜不惊，反倒背脊发凉，便即四手拽住锁链，再度发力。
　　谁知竟拖他不动！
　　辰一清登仙之前凭借体格武艺征战沙场，月余时间早已适应做回凡人，此刻甚至找回些许当年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的劲儿，正是热血沸腾。
　　眼下他仅凭一臂之力便与对方四手抗衡，可这等单拼气力之事，于他游刃有余之外，未免过于低级乏味。
　　只见他左足弓下，右腿轻巧地勾起半截长矛。
　　一位黑熊大汉‘不好！’尚未出口，右肩已被贯穿。那恐怖的力道将他带飞出去，重重地钉在墙上。
　　只听那边一声暴喝：“还给你！”
　　余下一位黑熊大汉便腾上半空，玄铁锁链噼里啪啦来势汹汹，轰然将他撞出窗外。
　　辰一清莽归莽，对溟王直属的巡检司仍有所顾忌，毕竟他们领命办事，却遭人蒙蔽，若是下手太狠全部宰了，仙尊那边如何交代？
　　拿定主意，踏足旋身，抡圆了胳膊啪啪啪啪！
　　响声过处，围上来的一圈清鬼尽数飞出，个个脸上涨红了五指印，不消片刻，青紫一片。
　　遍地哀嚎，外围清鬼已不敢再上前来。
　　辰一清反手往石墙砸去，却听得身后呼呼利刃破风而来！
　　微一偏头，笃笃笃三支弩箭擦着耳朵飞过，嵌入墙体。
　　“靠！”没等他骂出声来，身后架弩之声唰唰响起。
　　“预备！”
　　辰一清听那劲弦滋滋作响，弓弩怕是不下十五把！屁大点房间继续站在这里就是当活靶子！
　　“放！”
　　刚摔下楼那黑熊大汉狼狈起身，见玄铁锁链缠成一团，正七手八脚地捋着。忽听头顶木料破碎的巨响，一团硕大的人影从天而降，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砸翻在地，准头十足。
　　可毕竟是巡检司中人，瞬间辨认出来者正是目标‘梦柯’。即刻双腿缠上对方腰间，一臂直穿右腋扣住左肩，另一臂穿过左腋翻腕扣住对方后脑，形成绞缠之势，大喊：“抓住了！”
　　话音落地，黑熊大汉只觉强力突生，自己被什么力量带离地面，又狠狠落下。他后背吃痛却不肯放手，对方故技重施，这回明显感觉到‘梦柯’劲力爆发，几乎是腾空而起，落地时更加重身体下沉的力道。黑熊大汉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手臂咔哒脆响生生折断了去。接着被一双大手揪着头顶狠狠往地面砸了两轮，眼前一黑，彻底晕过去。
　　街道上人群早已避之不及，有些胆大的躲在道旁店铺里探头探脑。
　　辰一清无暇顾及，抬头漫无目的地高喊两声叶自闲，回应他的，只有淅沥雨声。
　　巡检司清鬼已然将他包围，长矛、铜棍、弓弩一一列开，却无人敢贸然上前。
　　只见一个制服与旁人不同的清鬼单手持剑指着他喝道：“梦柯！莫要再做无谓抵抗！交出杀害仙人的溟鬼名单！供出幕后主使！否则...”
　　“我不是梦柯！”辰一清决定还是辩一辩。
　　“梦柯乃是凡人！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浑身上下哪儿...”
　　“哼！雕虫小技！”那清鬼头头嗤笑打断：“世人皆知服用鬼丸可短暂的扮作溟界之鬼！”
　　“......”
　　以目前的处境，要证明自己不是凡人有点难，要证明自己是上仙难上加难...
　　他啧出一声，叶自闲不知情况如何，眼前这些人入不了眼，但绝没有独自杀出去的道理。
　　那两个家伙还不足以把叶自闲怎么样，可如今情况不明，若离开此处，叶自闲脱险还不知去哪汇合，倒不如能拖就拖。
　　可在此处纠缠，又不能下杀手，该如何是好？
　　正当为难，远处扬起一团雨雾，马蹄声哒哒奔来。
　　‘什么情况？’
　　显然不止他困惑，清鬼们也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一团雨雾中渐渐张开一面黑底白字之旗，上书大大的‘武’字。
　　后方钻来一清鬼，对那头头说：“武将军的骠霄营，仇校尉带队！”
　　清鬼头头变了脸色，惊道：“他们来干嘛？”
　　辰一清疑惑更甚：溟王莫世棠座下大将军乃是文历，武将军是文历手下三将中跟他最久的武执。可他的人为什么会来？难道莫世棠知晓我在此处？
　　转念一想又不可能，身处魆市连神识都被屏蔽，溟界没有比神识更为灵通的手段可以通风报信。而且...就算莫世棠提前知晓，来的也该是亲信巡检司，可显然...
　　正寻思着，来人已至近前。
　　清鬼头头一转身，包围圈便让出条道。
　　只见一位身着墨黑重甲的魁梧男子打马近前，他头盔压得低，看不见眉眼，听那声音却是极为粗粝：“骆大人忙着呢？”久经沙场之人一听便知此人咽喉定然受过重创。
　　清鬼头头闻言抱拳：“公务在身。仇校尉这是...？”
　　辰一清感觉到仇校尉的视线居高临下扫来，疑惑中见他紧绷了唇线，偏故作轻松地抬了抬头盔。
　　那动作显然是在仔细打量。
　　可这打量似乎不够，仇校尉驱马前行，绕过骆大人。
　　两个清鬼上前阻止，骆大人抬手止住，又问：“仇校尉认得此人？”
　　马蹄轻踏，笃笃响声从辰一清左耳旋至右耳，马上之人的视线也将他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仇校尉耸耸肩：“不认得。”
　　淮州雨势渐大，魆市满街闲人见骠霄营入城，更做鸟兽散。连刚才还伸着脖子张望的，都躲进了店铺深处。
　　马步踱出包围圈，仇校尉一拉缰绳转过身来，右手执鞭顶起头盔，露出喜气四溢的眉眼：“听说魆市中人无法离开，骆大人这是要就地正法？”
　　“正是。”
　　仇校尉乐得眦出一口白牙：“骠霄营军务不急，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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