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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船
到了四月中旬,施灵双已经对施宅里的路愈发熟悉了。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中心湖,拐到最后一条小路上,老夫人的院子就在小路左边。
施灵双在院子门口站定,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门立刻就被打开了。
是一位身着柳绿色衣衫的侍女。
施灵双心下小小惊讶了一下,跟着身前低眉顺目走着的侍女走进屋室内,才见到吕嬷嬷。
吕嬷嬷此刻对她和蔼地笑了一下,施灵双先对老夫人行礼并请安,做完这套举动后,也回给吕嬷嬷一个笑容。
老夫人顿了顿,不紧不慢地指了下她左手边那个位置:“你坐这儿。”
施灵双敛着眼眸,安静地坐在下方的位置。
今日她来得最早,施清元与施瑜方反倒都还没到,上次还觉得恰好的内室此刻显得有些空旷。
施灵双静静坐着,等着老夫人询问关心她,可等了片刻,也为听到身侧传来任何声音。
她悄悄掀起眼皮往老夫人那处看了看,却见对方正皱着眉也看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苍老的面容也无妨阻挡老夫人的锐气,施灵双浑身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住,但她还是抗着威压一直定定地看着老夫人。
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施灵双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祖母。”
看见她的笑容,老夫人才回神般的先把目光移开,压在她身上那股莫名的气势也随之转移。
“灵双。”施灵双松了口气,做出乖巧的模样听着老夫人说话,“以后多笑笑。”
她一愣,望着老夫人又转回她身上的视线。
“我也不是多么古板的人。”
施灵双听着她缓慢的声音,抿唇扬起一个更大的笑容点头:“好,祖母。”
施清元今日与施瑜方一同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施灵双对着老夫人笑。
而他们那位向来严厉的祖母,此刻微微颔首。
“灵双看来也颇有我的风范。”施瑜方在施清元身旁小声说着,做出一副赞许的模样。
施清元没理他,整个施家里老夫人威严最重,也只有渐渐长变样的施瑜方在她面前能称上放得开,但也绝不敢做到完全没大没小。
而现在,祖母却对着施灵双露出如此模样,倒让施清元把心完全放下来,她原本还担心呢。
她把心放下来后,对两人在她到来前的相处产生了些许好奇。
……
大约在赏花宴后的四五日,施灵双收到了亭山郡主的邀约。
她捏着这份邀请贴,有些犹疑,直到见到施清元的贴身侍女红卉,才确定亭山郡主这份邀请贴没送错人。
红卉拿过来了一只木盒,对施灵双道:“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她说让您去画舫游船时戴。”
施灵双将她送走后,回到屋里打开木盒,木盒里是一只手钏,银质的莲花手钏,中间点缀了三颗小小的海蓝宝。
浅蓝色的宝珠在光线下闪烁出隐隐的光芒,施灵双将它套在手腕上,忍不住来回看。
她站起身,从衣箱里翻找出一套从未穿过的蓝绿色织金连烟锦裙,并决定赴宴那天就穿这身。
施灵双想了两日姐姐是否会穿青色的衣衫,但她一直忍住了没有去问。
这是一件寻求心有灵犀的事情,施灵双想,然后在两日后推开院门的一瞬间惊喜地发现自己心想事成了。
或者更应该说,她和姐姐果然心有灵犀。
施清元今日身着一袭莲清色衣裙,眉毛细细地描过,略施粉黛,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施灵双的眼睛忍不住一直黏在她身上,要把上次赏花宴没看够的全都补回来。
“你眼睛不舒服?”施清元松开马车的窗帘,转头问道。
施灵双看得出姐姐是真的在询问她,心底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摇头:“没有。”
末了补上一句:“姐姐今日真美。”
把施清元说得一怔。
京城城区内没有大湖,所以画舫游船的位置选在城郊,她们今日来的时候,居然只有季长宜一人的马车停在湖边。
“你们来的可真早,我还在看这个窗帘呢。”季长宜亲近地说,手还在拨弄着身后的窗帘。
施清元道:“这船是新的?”
“我定晚了,原本我们常坐的那个游船被人约走了,所以只剩这个了。”
施灵双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想起自己从前坐过的游船,似乎却只有那年生辰叶哥哥带她坐的。
倒没有多遗憾,只是有些恍惚。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原来再次坐上画舫游船是在京城城郊这个比隔壁镇不知大上多少倍的湖上。
这是施灵双回到京城的一个月里,在刻意的回避下第二次想起季怀瑾。
“阿双,你和我上来一下,我们去看看上面的布局。”季长宜忽然叫她。
施清元眉头微皱:“我和你们一起。”
“不用。”施灵双从回忆中抽身,朝施清元笑笑,“我和……长宜姐姐去就行。”
“真的不用?”施清元一看就知道季长宜是故意把她支走,她有些担心季长宜还要对施灵双发难,虽然她知道季长宜也勉强算得上是为她好。
施灵双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明地看着她,心中涌上暖意:“真的不用,姐姐,我可以的。”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让季长宜对自己粗略的计谋有些恼怒。
“我还能怎么了你妹妹?”她不耐烦地挥手,牵起施灵双的手往船的上层走。
施灵双乖乖跟在她身后,被季长宜拉到二楼后主动抽出手来问道:“郡主要说何事?”
她看着低眉敛目的,让季长宜原本压下去的恼怒重新翻涌上来。
季长宜一把拉过施灵双收回去的手,使劲攥着,望着她微蹙的眉说:“疼吧,疼得你长长记性!”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背着你姐姐就和我又抽手又换称呼?”她尽力压低声音,可怒火还是从话语中渗出来,“原本我还想和你聊一聊呢!”
施灵双的手被她攥着,望着她愤怒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还以为季长宜是在姐姐面前才收敛她对自己的不喜,她又不是傻子,当然能感知到对方再后来仍暗含打量的目光。
可季长宜这样一说,反倒显得她有些小肚鸡肠了。
施灵双一时有些苦恼,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按照小时候的惯例先道个歉,好像来到京城后,曾经遇事不决先道歉的习惯渐渐在重新形成。
不过她还是吞咽了一下压下去了,施灵双看着季长宜,另一只手伸出来盖住她握着自己的手,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那我们现在还能聊聊吗?”
季长宜被她顺着一说,刚刚的情绪就消去大半,这让施灵双想起了吴祺。
她看了两眼,抿着嘴:“行吧。”
“我那天对你态度不好,我承认,我道歉了,只不过我没想到你姐反应那么大,我本来是想为她出气的。”季长宜看着是在道歉,不过语气听着很随意。
施灵双没在乎这些,她只是讶然地眨眨眼,她看得出来季长宜是在为姐姐说话,但她没想到的是季长宜对姐姐的形容是反应十分大。
“你不知道,我和她多年好友,没见到她一个意思说两次,你姐姐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淡的人。”季长宜说,没注意到施灵双的表情有些落寞,“我和你说这些呢,就是想告诉你,你姐姐很爱你,你别想东想西。”
季长宜换了只手握着她的手:“所以我也就顺势和你道歉了。”
“可你和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不愧是你姐认定的人。我还记得,几年前她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段时日,再出现的时候,路都走得磕磕绊绊。我说她是被关祠堂了,她还死不承认,但她那副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因为你,她每次失态都是因为你。”季长宜随口提了一嘴,让施灵双一下子想起十岁那年生辰。
她有些紧张地问:“是……六年前吗?”
“六年前?”季长宜想了想,摇头,“我记不清了,反正有几年了。”
她松开施灵双的手往前两步向下看了看,回头又牵起:“走吧,大家都来了。”
施灵双被她牵着往下走,还有些恍神。
听她说完,施灵双觉得现在自己看着姐姐都能从她的神情里看出关切。
她走到姐姐身边,盯着她的背影想,那年那个蒙着面的少女会不会就是姐姐,她从京城来到春申镇,所以后来被家中责罚。
施灵双有些鄙视自己,明明她应该为姐姐感到愧疚和担忧的,但现在占大头的情绪却是喜悦,为姐姐千里迢迢不惜冒着家法跑过来看她而喜悦。
不过还不一定是这件事呢……她一面告诉着自己,一面抬头和今日过来的几位小姐打招呼。
季长宜邀请的几位应当都是互相熟悉的,施灵双在其中见到了赵芷宁。
小姐们互相打趣着,游舫缓缓开动向湖中间行驶。
“今日我们不如赏景伴诗?”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姐提议着。
此刻还未到正午,日光并不刺眼,落在湖上显得波光粼粼。
众人走出画舫内仓,按顺次坐到船边,季长宜先开口道:“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
施灵双默默听了她们一句一句不加思索就能脱口而出的诗句,抬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象。
游船已行至湖中央,周围只有寥寥几只游船,印入眼帘的是大片湖水与碧蓝的天色,倒是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等诗句接到她的时候,她抿唇思索一会,然后缓缓开口:“澄江如练,远山横翠,一段风烟如画。”
周遭的女子们不似先前嬉闹打趣着,施灵双手指微绻,有些紧张。
坐在她左边的是赵芷宁,赵芷宁也愣了愣,随即笑着开口:“阿双这句诗如此之好,让我有压力了。”
施灵双见到围坐在一起的几位小姐也回过神来,纷纷露出友善的笑意,这才放下心来,和她们笑作一团。
几轮诗词轮完,大家都有些倦怠,纷纷倚在船边向远方看去。
施灵双转过来,把头搁在搭在船边的手臂上,垂着眼帘望着下方清澈的湖水与游鱼。微风拂过,日光落在肩上,暖洋洋的,她用手帕半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呵欠。
“清元,你看那儿,那就是我们以前一直坐的画舫。”季长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施灵双瞧见身旁的姐姐随着季长宜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她也有些好奇,好奇姐姐从前都是坐什么样的船游湖的,不过施灵双不想坐正,于是便将头歪了歪后和施清元一同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只画舫。
有几位男子正面对着她们站于画舫二层,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位站在中间的白衣男子也向她看过来。
施灵双眨眨眼,把目光从他身上移至整个画舫上,转了一圈收回视线。
她把头歪回来继续向下看着湖面与游鱼,昏昏欲睡,不知晓对面的白衣男子视线紧紧盯着她看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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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低映白苹洲。”出自纳兰性德《浣溪沙·十里湖光载酒游》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出自李白《游洞庭湖五首·其二》
“澄江如练,远山横翠,一段风烟如画。”出自向子湮《鹊桥仙·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