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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问
窗外的日头移动了寸许,随荷风倾斜至檐下,在房中投落一块斑驳的浅影。
然而,宁静没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廊外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下一刻,门便被叩响了。
紧随其后,燕无痕的声音随门开而响起,“苓姐你慢点!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急啊?”
红芍推门而入,气息微促,另一只手还紧攥着燕无痕的窄袖,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
合上门,她才松开手,举起手中的小瓷瓶,劈头就问楚际:“楚小子,你给小五的药,是从哪来的?”
楚际尚未作答,燕无痕先跳了起来,急道:“咋了咋了?这药有问题?吃了会闹肚子?”
红芍眉头拧成川字,严肃道:“问题很大。”
刹那间,燕无痕连自己埋在哪都想好了,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哭丧着脸道:“我是不是要死了?不行,我得赶紧去见惊昼姑娘最后一面。”
显然他误会了红芍的意思,情急之下,人就要窜了出去。
红芍无奈拽住他,“整天胡思乱想什么?谁说你会死了?我是说这药的来历有问题!”
燕无痕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只要不是毒药,来历算……”
“算”字刚出口,他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倏然闭了嘴。
楚际坐在桌沿,不动如山,视线却转向了身侧的凤微,燕无痕也跟着看去,眼神里满是询问。
红芍了然,问:“微丫头,这药,是你的?”
“是阿姐给我的。”凤微点头,说:“药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之处在于,它太'对'了。”红芍捏着瓷瓶,凝重道:“它的成分,同我私下研究根治'浮生断'的药方,基本分毫不差。”
“但那个药方,缺了一味关键药材,是个半成品,而且不曾示于人前。皇家为何会持有完整的药方,并能炼制出来?”
她眼神锐利,道:“微丫头,你必须进宫一趟问清楚,陛下将此等来路不明之药赐予你,究竟是为了让你拿捏楚小子,还是另有所图?”
红芍很聪明,仅凭凤微一句话,结合凤鸣把楚际指婚给凤微的举动,就猜到了这药真正的用途。
“不可。”
楚际的嗓音不高,但足矣让几人听清,“你怎知这不是个局?若药方真遭泄露,对方不加以利用,反而将半成品制成药送上门,此举与打草惊蛇何异?其目的,恐怕根本不是帮我们解毒。”
燕无痕倒吸一口凉气:“老大你是说,他们想用这药作饵,把苓姐,甚至我们,给钓出来?”
“但这又不是真解药,勾我们出来图啥?是想把咱一锅端了?”
满室霎时沉默,这些问题似沉在水里的石头,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红芍脸色骤变,她虽是医者,却并非自视甚高之人。唯独在“浮生断”的解药研究上,她倾注了太多心血。此药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要她不起疑实属为难。
而楚际与燕无痕身为杀手,对危险的直觉远比她这个医者敏感。经此点破,她才惊觉背后的蹊跷,若真是个引蛇出洞的陷阱,让“疯癫”的宁王进宫求证,无异于自投罗网。
“楚小子说的对。”红芍压下冲动,她慌过头了,“是我想得简单了,此事绝不能由微丫头出面。”
“或许,幕后之人的目标并不是你们。”凤微忽然说:“他的目标,应该是我。”
楚际的分析合情合理,但凤鸣不会设局害她。正因如此,这瓶药的到来才格外惹人疑心。
红芍曾说过,花楼研制的缓释丹,皆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当初楚际毒发,她同样吃了药却安然无恙。证明凤鸣给的药,极有可能是原著中花楼覆灭前夕,红芍历经艰辛才改良成功、去除了毒性的版本。可如今它不仅提前出现,更与皇室产生了关联。
唯一的解释,是她这只“蝴蝶”彻底搅乱了剧情,有人开始怀疑她“疯癫”的真实性了。假使她入宫,在凤鸣和躲在暗处的黑手面前,能不能演戏不露破绽,她可没多少把握。
“先生。”凤微说:“我阿姐不可能害我,她既同意了楚际留在我身边,就不会再用药来试探。您想,我阿姐身为九五之尊,手握影卫阁。若真对'浮生断'或您的药方有兴趣,一道密旨,或让影卫阁暗中探查,岂不是更简单有效?”
“这药能到她手中,只能说明有第三方,将药方送到了她面前。而这人的目的,正是想借我入宫求证之举,来确认我是否装傻,从而搅乱朝局。”
“因此,我们真正要弄清的,不是我阿姐为何有药,而是她从哪里得到的药方。在揪出宫里的'黑手'之前,我们要先稳住,别自乱阵脚。”
她这么笃定,是相信凤鸣。相信那位凭一己之力破除万难、君临天下的原著女主,其心胸与魄力,不屑行此阴暗伎俩。这份信任,既源于敬佩,也源于对原主,那无声却郑重的守护承诺。
“不是陛下,那还能有谁?” 燕无痕挠着后脑勺,忽地灵光一闪,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楼主?老大,咱前几日不还说他怀疑嫂主了吗?”
始终安静旁听的楚亦倏地说:“叫微姐。”
燕无痕一愣:“啊?”
楚亦指了指凤微:“嫂主不好听,微姐好听。”
凤微闻言,笑嘻嘻揉乱他的头发,对他记得自己的话表示开心。楚亦紧急抱住头躲开,不忘回敬她个大白眼。
燕无痕比凤微年长少许,纵使困惑,但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微姐?”
凤微厚颜无耻地应下,拍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等几人打闹完,红芍才斩钉截铁地否定了燕无痕的猜测,“不是楼主,即便他怀疑微丫头,但这药方,自我创出,便一直贴身收着,除我之外没第二个人碰过。”
若非昨夜她拆解药丸研究了半宿,确认其成分与自己的药方高度吻合,且确信药方没外泄,今日也不会又急又惊,差点乱了分寸。
见几人神情沉重,楚亦忍不住小声问楚际:“哥,那个藏在背地里的坏人,是不是比楼主还厉害?”
楚际没立刻回答,他眸色深沉,一个隐藏在更深处,连花楼都能避过的对手,的确比任何明面上的敌人都要棘手。
“敌暗我明,此时妄动,属实不智。”他沉声开口,认可了当前局面的复杂性。
凤微见状,总结道:“综上所述,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静制动。对方费尽心机设局,见我们没动静,必然还会有后续动作。在他露出马脚前,我们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你们觉得呢?”她摇头晃脑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红芍率先颔首道:“就依微丫头所言,眼下确实没有比这更稳妥的法子了。”
话到此处,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凤微瞥见窗外渐高的日头,站起身,笑道:“说了半天,想必大家都饿了。我去吩咐云黛传膳。”
她拉住楚际,说:“走走走,陪我去看看午饭的菜单。”
两人出了门,没径直去寻云黛,在廊下越走越慢,准确的说,是凤微放缓了步伐。
廊下的风携着仲夏的花香,浓得醉人。凤微望着烈日下绿意盎然的庭院,和零星往来的侍从,只觉太静了,没话找话地说:“楚际,小亦今年多大了?”
楚际眼睫微抬,虽不解其意,仍答道:“十二。”
“十二了啊。”凤微若有所思地点头,转过廊角时,侧首望向他,笑问:“那你呢?多大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檐下风铎轻轻脆响。楚际静默片刻,才说:“十九。”
凤微心里唏嘘,十九,还未行冠礼呢,比她这具身体大了两岁。这般年岁在现代还是个学生,在这却已历经沧桑。
她顺势追问:“生辰是哪一天?”
楚际脚步一顿,停在廊柱旁,漆黑的眸子里褪去了顺从,多了警惕,“妻主究竟想说什么?”
凤微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直截了当说:“小亦十二岁,早该去上学了。我想送他去崇文馆,与小舒宝一同读书。小舒宝那边我会去说,有她照佛,宫里无人敢欺辱小亦。你意下如何?”
凤鸣对凤明舒要求严苛,别人家的孩子七八岁才开蒙,而凤明舒作为储君五岁便要习读四书五经。
让楚亦去读书的念头是她突然起的。小小年纪,终日窝在府里玩药粉算怎么回事?花楼培养杀手,撑死了教些粗浅的识字算术,她想为楚亦争取一条更宽阔、更干净的路。
至于生辰,楚际不肯说,回头她就去问楚亦,不信问不出来。
楚际垂下眼帘,沉吟良久,在凤微以为他会拒绝时,终是低声应了:“全凭妻主做主。”
“就是有个难事,小亦的户籍在花楼,属贱籍。这样的身份,别说上学了,做个正经百姓都难。”她后知后觉想起。
当初凤鸣赐婚,为楚际安排的是影卫阁统领的身份。因影卫阁本身就在朝廷规制之内,替他造一份清白的身份文书自然容易。可楚亦又有所不同,花楼出身的“已死”之人,要凭空捏造能通过皇室审查的良民身份,绝非易事。
楚际说:“先前楼主认定小亦已死,把他的档案烧了。”
凤微喜道:“烧了?那就好办了。我让云黛以王府的名义,将小亦记入良籍,对外就说他是府中忠仆的遗孤,由王府收养。怎么样?”
楚际闻此,眼底似有波动,他后退半步,执手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多谢。”简单两个字,清晰地融进风里,是他当下最有分量的感谢。
凤微就势托起他的手,浅笑道:“客气什么,咱不是一家人么?”
言罢,凤微继续抬脚向前走,楚际指腹捻了捻袖口,神色晦暗不明。
一家人……么?
正事谈完,两人一前一后,再次陷入微妙的寂静。凤微一时没想好如何引出她想说的话题,便干巴巴地夸道:“刚才看你作画,笔法很是老道,不知是什么时候学的?”
话音刚落,楚际手臂一伸,撑在门框上,将凤微困在臂弯与门板中间。廊外的光影落于他脸侧,一半亮一半暗,冷漠的气息直逼而来,“妻主从年岁问到画技,步步旁敲侧击,意欲何为?”
大片的阴影笼罩而下,凤微感知到他的戒备,知晓此刻哪怕半句敷衍或谎言,都会摧毁这岌岌可危的信任。
她仰首直视他,选择坦诚以对。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从你的画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轻声说:“那座楼,不单是抵御外敌,也困住了你自己。那棵孤松,抓住岩石不是因为强大,而是你害怕坠落。以及那个背对一切的人,不是潇洒,是孤独,是不安。”
凤微望进他紧缩的墨瞳,一字一句道:“楚际,我撒谎了。”
先前营造出的轻松假象,在这一刻,被尽数打碎。
她说谎了,但她也同样坦坦荡荡。
她想告诉他,她看穿了他的恐惧,也看出了他的挣扎。
于是她问出了口,试图在他那密不透风的心墙上,敲击、叩问。问问藏于深处的他,愿不愿意让她搭把手。
她清楚,妄图介入他人命途本是僭越,但她做不到无动于衷,这个人,让她止不住感到心疼。
倘若她也不要他,不拉他一把,他怕是要在黑暗里越走越深,再难挣脱。
就当她善心泛滥,偏要多管这桩闲事。
“我真正看到的,是个遍体鳞伤,却从不喊疼的人。”
“楚际。”她又唤了声,指尖扯住他的袖角,轻而坚定地问:“你要不要,试着相信我一次?”
见人指节攥得发白,她补了句:“我知道让你立刻信我,难于登天。但就像学走路,兴许我和你,能并肩走一段。”
“妻主凭何认为我不信你?”楚际冷冷道:“单凭一幅画?”
“不全是。”凤微说:“在我眼里,你如同陷入瓶颈的画师,把自己锁在画里,画地为牢,进退不得。”
楚际的眉峰,微微蹙起。
凤微续道:“你对我有信任,但某些时刻,戒备依旧会占据上风。小亦同我说,你曾遭人背叛,花楼的日子于你而言,更是把猜忌刻进了骨子里。有时你怀疑别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所以,我想和你做一个约定。”
“什么?”
“我们试试看,在我面前,你可不可以,偶尔不做个'杀手'。”
凤微弯起眉眼,凝视他的双眸,语气放缓:“从明天起,我会主动与你分享我的琐事,比如'我去院子里走走',或是'今天饭菜的咸淡'。你无需回应,听着就好。要是你感觉不适,或以为我在算计,也别忍着,随时叫停。”
“相应的,如果我问你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但别用假话骗我。先以半年为期,等到了过年,你若觉得轻松些了,我就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在这个世界,没有药物,没有认知行为疗法。她仅能想到的方法,就是最笨拙也最直接的——“系统脱敏”。
用真实平和的日常互动,一点点去融掉他心中的坚冰。
楚际抵着门框处的手臂肌肉紧绷着,那双墨色的眸底,仿佛有浪潮在激烈翻涌。他阴沉沉地盯着凤微,眼中维持了多年的冷静,似有碎裂。
过了好久,他出声时嗓音沙哑,“……为何?你不是第一次欺瞒于我。”
既从未诚实过,又何必说这些话?做这些事?
凤微:“……”
她不过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谎话,又没干啥坏事!
凤微快速调整好心态,笑脸相迎,打趣着说:“侧君莫非忘了,你说过,'你的,不一样'。那么为妻与旁人,总该有些不同才是。”
楚际缓缓放下手臂,眼底波涛渐渐归于平息,甚而划过一丝浅淡的渴望。他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对于最初那句“试着相信”的提问,没说信不信。
他静静凝望着眼前人,在数息之后,浅声应道:“……好。”
“你同意了?”凤微眼眸乍亮,揉了揉笑僵的脸,腹诽道:果然伸手不打笑脸人,幸好你识相,不枉我一片苦心。
“那合作愉快。”她握住楚际的手掌晃了晃,“以后我就是你的专属大夫了。”
这可是她接诊的第一个病人,可惜没法写进履历,遗憾啊。
“大夫?”楚际敏锐地听出了弦外之音。
凤微心下暗叫不妙,她从没跟他提过“他有病”,古代也没偏执型人格障碍这种说法,真要是被他察觉了,还得费老鼻子劲儿圆谎。
她急忙抽回手,转而掏出个黑脸不倒翁塞进他手里,“哎呀,说顺嘴了!这送你,算作你肯信我的奖励。”
上回说好的不倒翁,某人口是心非,但她心知肚明,现下正好用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还有那个颈饰,太私密了,她不好意思拿出来,还是等过年再说吧。
楚际拿着不倒翁明显愣了,凤微趁机推着人往厨房走,“我饿了,咱们快去厨房吧,走吧走吧。”
尽管原文未曾提及楚际的病症,也不知凤鸣是如何让他卸下心防的,现今一看,书中楚际对凤鸣的感情,未免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仅靠救命之恩,就能让一个警惕入骨的人,奉献一生?
况且现在的剧情早乱套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了盗版。
看样子,她得去找星谶一趟聊聊了。
那么大个数据库,总不能真当个背景板吧?
老闷在国师府多没意思,也该出来遛遛,帮她分析分析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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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当楚亦得知自己即将入读崇文馆的消息时,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楚亦:“什么?!我要去上学了?!!!”
凤微悠闲地喝了口茶,眉眼弯弯,“是啊,俗话说得好——”
她放下茶盏,语重心长道:“因为淋过雨,所以更懂得,把别人的伞也撕烂。”
楚亦:???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俗话?!
旁边,正在擦拭长剑的楚际动作微顿,唇角轻轻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注:崇文馆:原为崇贤馆(唐朝官署名),为唐代“六学二馆”之一。是唐代的贵族学校,为皇太子读书之处,学生均为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
认知行为疗法(CBT):是以实证为基础的心理社会干预疗法,通过调整个体的思维模式与行为方式缓解心理困扰,主要应用于抑郁症、焦虑症等精神障碍治疗。
系统脱敏:是一种行为心理学疗法,通过渐进式暴露于焦虑源,结合放松训练,帮助个体逐步克服恐惧或焦虑。(以上含义来源于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