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在天庭当牛马

　　洛黎不敢声张，低垂着头，不停翻阅手中一卷又一卷的录子，可录子上所记录的内容，他却是没有看进去一点。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月老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可是有惑不解？”

　　洛黎顺着月老的视线，扫过自己混乱的案台，看过与未看过的录子已经混在一起，叹息，诚实地摇头：“我不喜言情类小说，每每一看就犯困。”

　　可只有洛黎自己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言情类的小说，而是压根就不喜欢看书，在凡间时，一寸光阴便是一寸的金，若是尚有空余时间，他宁可去多刷几把游戏的代练，多充实充实自己的银行卡。

　　月老手指缠着红绳，笑而不语。

　　洛黎总觉得月老虽面上看着和蔼可亲，可他那双眼睛好似能够看透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他下意识拢紧衣襟，抱臂胸前，这样的姿势能够给他带来些安全感。

　　“不必担忧，老朽并无恶意。”月老一笑，白眉弯弯似初五的月，就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藏了诸多喜气，教人看了亦觉心喜，想跟着一同扬眉。

　　“我没有看许多，”洛黎手中卷着录子，认真道，“先前您也说了，因天定，但果是他们自己结的，不论最后结局如何，我只能尊重。”

　　他实在记不起自己究竟看了什么，但对于他人的选择保持尊重，是他一直的处世之道，善恶皆有因果，先前他虽不信轮回，但信那句“好人终有好报”。

　　月老拨弄着指间缠着的红线，绳子末端系着一小节木头，那是他的拐，他笑盈盈地看着他：“和光君倒是与司命有些相似。”

　　他捏着拐缠着绳的手，细细捻过灰白胡须，又点头赞叹：“确实是根好苗子。”

　　洛黎嘴唇翕动，想问的话还未出口，殿外钟鸣，铜声低沉悠长，殿内小仙官们齐齐放下手中的笔，朝月老颔首转身绕开案台纷纷往殿外走去，动静不小。

　　洛黎双眼左右横扫，面露喜色，心道终于可以离开。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恍惚，眼下只想赶紧回天府宫去寻司命问个究竟，连袖角浸在砚墨中都不曾察觉。

　　月老侧目便瞧见这失了魂的“和光君”，见他眉间紧蹙，误以为是真的难为到了他，随手捏起手边空白的信笺轻甩向他。

　　洛黎只觉额头一阵冰凉，眼前白茫茫一片，抬手去摸，见是张信笺，上边空无一字，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上高座的月老。

　　月老冲他挥了挥手，允他离去。

　　洛黎多疑，又多瞧了几眼，才确定自己并没有误解，离开座位，站在长道中央，端端正正冲他行礼转身。

　　他缓步往殿外走去，一步身后暗了一烛，直到他站在殿外朝里看，月老的身影已经几乎看不清，只是隐约有叹息声不住随花瓣落在肩上。

　　殿外和风拂过，扬起发梢，桃香缠在鼻尖，吹散了落在肩头的花瓣。

　　洛黎揉了揉鼻子，一个喷嚏，他赶忙捂嘴，谨慎回眸瞥了眼殿内，慌慌张张跑下台阶，往相思潭旁去。

　　“老鹤，走了。”

　　方才倒抽的凉气，涌得胸口犯疼，洛黎看着还站在谭边与水中锦鲤大眼瞪小眼，却又无可奈何的老鹤，努力憋着笑。

　　远处盘在树上的白猫，“喵呜”一声，声音中带着不满，仿佛在催促着他们赶紧离开。

　　洛黎冲它狠狠皱了皱鼻子，又挽起袖子挥拳，以口型警告：“你小子给我等着。”

　　他也不在乎那只猫是不是看得懂，反正这姻缘殿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洛黎盘坐在老鹤背上望着渐渐被云雾淹没的姻缘殿，疑惑道：“老鹤，你说这姻缘殿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角落？”他说着，手不自觉抚着下巴，像极了太白金星思索时候摸着胡须，“在凡间，月老祠可是旅游圣地，不管是求终成眷属，还是求佳偶天成，每天都挤满人。”

　　“你说，和光君是不是也来姻缘殿求过缘分，我总觉得月老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一抹白影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迎着霞光，风灌满袖，双手负背，身姿如竹……

　　“哦去，什么鬼！！！”洛黎忽然从恍惚中回神，抬手在半空中胡乱挥着，带着老鹤也一同左右摇摆，“老鹤，你稳着点啊！”

　　老鹤双翅一怔，垂直落下些许，惊得洛黎附身抱着它的长颈又是一顿无人能听懂的胡言乱语。

　　洛黎此时心情是真的格外复杂，脑子混乱到天地初开般混沌，他双手环住自己，似是将自己团作一团才能心安。

　　他越想越是不对劲。

　　莫不是，我真是下凡摔了脑袋的和光君？

　　等等，当初这个人设好像就是司命赋予他的，如此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洛黎眼底一道精光闪过，瞬间又被满眼惆怅覆盖，低声喃喃：“不对不对，如果我就是下凡历劫的和光君，司命又何必要联合太白金星在自己面前演一番戏。”

　　他抱着双腿，将头埋在双膝间：“可若我不是和光君，司命擅自将凡人生魂勾上天庭，却没有受到一点惩罚也说不通啊！”

　　老鹤只觉得今日背上的人似是坐立难安，不住动弹，影响了它振翅的时机和节奏，也忍不住时不时上上或下下。

　　洛黎初始还沉浸在自己的混乱中，渐渐觉得不对劲，胃中翻涌，失重感与推背感反复交替，与他在凡间坐过的过山车，感受似是大差不差。

　　“老鹤你今天也喝了？”他重新盘起腿，拍了拍老鹤的长颈，想想，又改成跪坐，附身向前，“你今天飞得不行呐！”

　　老鹤闻言，气得差点就翻身将他从背上甩出去，但它寻思着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也着实是犯不着与他这样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人计较太多。

　　一人乘一鹤，晃晃悠悠沉浮于翻涌的云间，他在姻缘殿耽搁了不少时间，虽眼下乘着老鹤同行，可肉眼可见，速度并没有比他两条腿时，快上多少。

　　“老鹤，这儿也没有别的仙，咱们真的不能再快点吗？”洛黎手中握着一方罗盘，盘上四象八卦显像，勺柄似导航箭头般，浮现于罗盘上方，“右拐。”他拍了拍老鹤，指向一处，老鹤反应迟缓，往前飞了一段路才换了方向，往天府宫方向飞去。

　　真能演。洛黎腹诽，若不是他亲眼见过老鹤的甩尾漂移，他当真就信了这老鹤的能力。

　　可这次，他当真是误会了老鹤，时间被耽误全因他在老鹤背上扭捏造作。老鹤此时怕是只恨自己无法张嘴说话，不然定然反驳到他哑口无言。

　　路过启明殿时，殿顶红蓝相交，正是杨戬和哪吒，不知是为何缘由，又在太白金星这儿打了起来。

　　两道光影交错又冲撞在一起，雷鸣轰轰，火花四溅，老鹤收着翅，小心翼翼地避着。

　　启明殿内寂静无声，连同先前太白金星设置的避祸法阵都未触发，洛黎拍了拍老鹤的后颈：“走走走，得去瞧瞧，可别让这俩癫神把启明殿给烧了。”

　　启明殿外瞧着与他离开时候没有什么差别，他本以为太白将哪吒和杨戬治理得服服帖帖，可当他迈进殿内，眼前一片狼藉，似有狂风暴雨席卷，又似侵掠如火，满目苍凉，尽是废墟，没有一处能够安全落脚的地。就连他整日倚着偷懒的杏树，也被烧得漆黑，没有一丝生气。

　　他扒着门，抻着脖子朝里探，喊了几声“星君”见无人应答，便自行踮着脚，稳着身子，小心地依着记忆中阴阳阵阵眼的方向寻去。

　　说来也是怪哉，打斗下只有前院尽毁，启明殿星君的起居室、丹炉，甚至是他原先的住处都安然无恙。他满脑袋疑惑，但也知道眼下并不是思索十万个为什么的好时机。

　　他边走边想得入神，一时间没注意到拐角处突然出现的一道仙影，来不及避及，硬生生撞了上去，他揉着额角站定看去，竟然是和光君的冤家——同尘君。

　　洛黎本就心怀诸多疑惑，如今又多了个不确定的答案，这个答案他不敢多想，更让他不敢面对同尘君。

　　两者四目相对，一人慌张，一仙淡漠，洛黎忽觉自己若是转身就走，便坐实了做贼心虚，也让不确定的答案变得好像又有了几分道理。

　　洛黎的眼珠在眼眶里提溜转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拱手行礼，却是忘了他们本是同级，颔首便可。

　　同尘君礼貌回礼，让洛黎心中的警惕更是多了几分。

　　不对劲，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我刚，刚从姻缘殿回，路过，只是路过。”他说话结巴，边说，边指着半空还在相斗的两位，“以为殿内无人，进来开避，避祸，祸阵……”

　　他看着这满地狼藉，也说不出旁的话，稍稍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心跳加速，莫名紧张。

　　“嗯。”

　　洛黎闻言，面色一怔，抬头盯着他的脸就犯了怵，回神又觉不该，慌着想解释，不慎咬到了舌尖，一时疼得闭了眼。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没事。完全没事。”洛黎摆着手，顺势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忽然觉得这个氛围很不对劲，他撇开头，看着一旁的老鹤，“既然殿内有您在，那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不对劲，很不对劲。

　　洛黎牵着老鹤，头也不回地逃出启明殿，翻身上了鹤背，催促着赶紧离开。

　　老鹤在他话音落下后，扑扇着翅膀，疾步奔向云端，如旱地拔葱一般，径直穿过云层，从红蓝两道身影旁掠过，似是在宣战般。一道寒光划过，洛黎还来不及惊呼，抱着头趴下身，三叉戟从他身后切过，带着呼呼风声。

　　老鹤展翅擦着火尖枪的残影掠过，径直往启明殿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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