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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小狗
福川听到百兽园宫人传来的消息,来不及找人去查看啸月的情况,他深知啸月对太上皇的重要性,不敢耽搁,忙不迭进来传话。
闻言,原本还弥漫着的旖旎霎时消散,沈客山倏然起身,难得浮现了紧张的神色,还未开口,被春芜抢在了前头问话。
“啸月怎么了!”迫切的关心让她忘了礼数。
福川见太上皇眉头紧皱等着自己回答,并不在意春芜的僭越,连忙回话:“百兽园的人说,啸月突然浑身发热,水米不进,一副——”福川顿了顿,不安地看了看沈客山,闭上眼豁出去说,“弥留之象!”
他话音将落,沈客山已疾步往外走去,春芜小跑着跟在后头,福川连忙招呼宫人随行。
一行人心急,很快就到了百兽园。
百兽园主管的得了消息,早一步来外头候着,远远看见沈客山,原本就站不稳的腿抖个不停。
“奴才见过万岁爷!”
衣袍带着风扫过他,太上皇径直往里走,没给他一个眼色,他擦了擦额头的密汗,踉跄起身带路。
“万岁爷,自打啸月来了百兽园,奴才是亲自照料,生怕有什么差错,只是昨儿个它还好好的,今日突然就发起热,”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快带我去看看!”
太上皇并未出声,主管越过太上皇,看见了他身旁的春芜,小脸皱巴巴的,满眼担忧,见他这个时候还只顾着把自己摘干净,有些不满。
春芜他是认识的,毕竟宫中虽有几个兽医,但论起医兽的本事,她这个来自乡野的丫头竟更胜一筹,一些兽医瞧不出来的病,她有时不用药就能治好。就算她不是百兽园的人了,有些太监养的兽生了病找她,他也不会阻拦。
以前她是他手底下的人,向来只有她恭恭敬敬的份,哪有现在这般用命令的语气同他说话的时候。
不过他早知春芜到了太上皇跟前当差,短短数月,就当上了一等宫女。如今站在太上皇身边,模样说不出的神气,还敢替太上皇问话,想来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普普通通的小宫女了。
他压下心中的怄气,恭敬回道:“春芜姑姑莫慌,兽医已经瞧过了,也开了药,只是这药小的们怎么也喂不下去……”
他的声音在春芜和太上皇齐齐蹙眉中渐渐低了下去。
现在还不到定罪收拾人的时候,幽长的通道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春芜他们便到了啸月的犬舍。
见沈客山来了,兽医慌忙拎着一箱子瓶瓶罐罐让开,颤悠悠跪下:“微臣见过万岁爷。”
沈客山看也没看他一眼,视线紧紧盯着矮床奄奄的啸月,眼睛瞬间泛了红。
“啸月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怖,春芜注意到太上皇才开口,啸月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回,回禀万岁爷,啸月这样子,应该年纪大了,各种病便缠上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他说得磕磕巴巴。
沈客山只问他:“什么病?”
这个只想着拿啸月上了年纪来掩饰自己无能的兽医,自然说不出什么东西来。说他是医,但他并没把兽物的命当命,只不过是医不了人,想混口饭吃,才医起了兽。
在这种人眼里,管它是哪里的兽,都不过是一条贱命。
沈客山冷冷扫了一眼太监端着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厉声问道:“病都没看明白,你开的什么药?”
这是春芜第一次见到他生气。
语气终于不再像平常那样从容,脸僵着,五官变得凌厉,浑身弥漫着骇人的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膝窝不自觉发软,企图在低处寻得一口喘息。
春芜现在是又急又怕,终究还是更担心啸月一些,她压下惧意,主动请缨:“万岁爷,让奴婢给啸月瞧瞧吧?”
她的声音如春日暖阳照进来,显得犬舍都宽敞不少,有人向她投去目光,或是感激,或是静候她的下场。
啸月对她的喜欢,沈客山看在眼里,之前她成功找到啸月心结,直觉告诉他,这次她依然可以救下啸月。
“准。”
沈客山侧身,春芜看到了啸月此刻的全貌,腹部微微起伏,不如以前有力,眼皮耷拉着,露出一点眼白,齿关紧闭,四肢无力垂放,看起来是有点吓人,所以这些人才会说出弥留之象这样的话。
春芜连忙起身走到啸月身边,放置啸月的矮床太低,她索性又跪下,近些看,才能发现啸月细微的反应。
“万岁爷。”春芜唤他,“请您像平时一样叫叫啸月。”
她这话除了福川,其余人听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宫女竟这样大的胆子,敢差使太上皇!
沈客山没问什么,依言唤了两声,他敏锐地发现他每唤一声,啸月的耳朵就会动一下,于是他倾身上前,单膝跪在矮床前,爱怜地摸了摸啸月脖颈处的软毛,轻声唤道:“啸月。”
啸月有了苏醒的迹象,此间春芜已将啸月全身查了个遍,并没有什么外伤。
沈客山又接连唤了好几声,啸月的耳朵才动了动,眼皮缓缓掀开。
一睁开眼便见到了自己的主人,啸月顿时哼唧起来,似在诉说着它生病难受的委屈,眼中则充满浓浓的眷恋。
[主人,啸月好想你。]
春芜心口一钝,眼眶不受控制泛起湿意。
沈客山看见啸月这般,紧绷着脸,春芜知道他此刻一定不好受。
在此之前,沈客山从未想过啸月会离开自己,又或许是他不敢想。
他总觉得日子还很漫长,他这么好的啸月一定会长命百岁。
但不争的事实是,万事万物的寿命都不是无尽的。
啸月已陪伴他十年之久,还能再陪他多少时日,他不知道。
不待一人一狗抒发完感情,眼下弄清啸月的情况最要紧,春芜收拾好情绪,一把抓住啸月的嘴筒子,让它看向自己。
“啸月,万岁爷在这看着你,可不准咬我。”
说时迟那时快,趁啸月不备,春芜迅速掏出一张帕子裹住手,用了点力掰开了它的嘴,拉出舌头,查看舌苔。
看完舌苔,春芜把它的舌头放回去,自下而上扫了一圈它的牙齿,随后用手合上了它的嘴。
她的这番动作很快,这会的啸月根本反应不过来,春芜又用两指撑开它的眼皮,观察它的眼珠。
最后是检查啸月的耳朵,一番查验下来,春芜不禁皱了眉。
“嗷呜……”这叫声还不如虚弱的幼兽,沈客山更加揪心。
“如何?”
[春芜,谢谢你还来看我最后一眼,你真好。拜托你帮我告诉主人,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愿意当他的兽宠。]
啸月还没从难受中缓过来,他以为自己要死了,赶紧交代它想说的话。
太上皇发问,啸月说遗言,两道声音让春芜有些头大。
很奇怪,啸月的痛苦是真切的,春芜看得出来,可是它里里外外都没有问题,身体看起来也很好。
在太上皇神情愈发凝重之前,春芜及时解释:“万岁爷,啸月现在很康健,按理来说没有性命之忧。”
此话一出,百兽园主管不由得在心中嗤笑,这摆明了的病态在这儿这个小妮子竟敢胡言这兽没病,看太上皇不治她的罪!
沈客山闻言皱了眉,“那啸月为何会这样?”
话里是对啸月的关切,并没有对她的质疑。
春芜也不知道,她垂头看着啸月,它也一脸茫然,春芜只能如实回答:“奴婢暂时还不知道。”
春芜怕说了这话,太上皇震怒,可她不敢撒谎欺骗,若真是自己无能看不出啸月的隐疾,太上皇能寻到有能之人救下啸月也是好的。
她的苦恼自疑沈客山看在眼里,明白她所言非虚,她已尽力。
这么会儿,啸月虽然不知适才自己昏过去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主人和春芜担忧的神情,肯定是为了自己。
听了春芜的话,啸月又仔细感受了下,发现它的身体除了无力,并没有什么不适,感觉像是饿着了,吃饱了就没事了。
于是它努力抬起脑袋轻蹭沈客山放在它身上的手。
这是啸月宽慰人时常做的动作。
啸月不会说话,沈客山也听不见它的想法,但他知道,它这样是在告诉他,要相信春芜的话。
啸月被接回了长明宫,至于那只外头来的野狗,沈客山下令还是由百兽园喂着。
至于百兽园照顾不周之罪,沈客山只罚了相关的人一年俸禄。
近日,前朝似乎不太平,太上皇有见不完的臣子,说不完的要事,春芜不用时时在太上皇跟前候着,便把重心放在啸月身上。
啸月回来后,春芜每日都会为它检查一番,和它回忆那日发病之时的细节。
起初,啸月什么都想不起来,后来啸月隐约记起一些,它做了一个美梦,有辽阔的草原,有捕不完的猎物,有它生的幼崽,主人骑着马和它一起赛跑,主人身边,还有一位女子,像是他的爱人。
春芜听完,将信将疑:“你确定是万岁爷的爱人,不是你的梦中情狼?”
啸月被她问住了,小脑袋转了半天,两个画面不断交叠出现,都不违和,都像切实存在过的。
它正纠结时,瞄到春芜偷笑的嘴角,发现她在打趣自己,嚎了一嗓子,躺尸在地。
被它发现了,春芜也不掩藏,索性放声笑开。
[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怎会?”春芜眼角笑出了泪珠,她边擦边说,“兽物有灵,我比旁人清楚些,你这应该是遇到了山灵,带你经历了一场美梦呢!”
啸月显然不信她这话。
春芜这话可不是瞎编的,这是她小时候,青麓山的野兽们告诉她的。
它们称山中有山灵,在暗中庇佑它们,若遇良兽,山灵便给它们一场身心皆甜的美梦,若遇恶兽,便给它们一场身心皆苦的噩梦。
春芜第一次听,自是不信,可那时她爱往山上跑,遇到的兽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问起这山灵的事,竟有许多兽物都说过有此经历,这让春芜渐渐深信不疑。
可啸月此次有些奇怪,为何梦是甜的,身却遭苦?
这些话春芜没和啸月说,既然它觉得她这是玩笑话,那就依它。
“好啦,先把药喝了吧。”
啸月看着春芜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糊,它紧紧闭上嘴。
这次有惊无险,不过啸月年纪确实不小了,喝点强身健体的药总是好的。
啸月不爱喝,可它拗不过春芜,只好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春芜见它又耍起赖来,也不怕它,将碗放在伸手就能拿得到的地方,坐在凳子上,将啸月抱进怀里。
啸月还是死重死重的,她本就抱得吃力,啸月还僵直着身子,让她用不上巧劲,知道她怕它摔,不时还蹦两下吓吓她,像个顽皮的孩子,和她斗智斗勇。
啸月紧闭的嘴没有两息便败在了自己的痒痒肉下,春芜结结实实喂了它一大嘴。
啸月认命闭上眼,砸吧两下嘴,老实吞了下去。
春芜嘴角掩不住笑意。
再要喂它第二口时,碗被人端起,春芜顺着那身玄色衣裳往上,看见了沈客山。
“寡人来。”
啸月这一出,实在让人惊魂未定,哪怕沈客山这阵子难得闲,他总会寻时候每日来陪陪它。
听见主人的声音,啸月腾地睁开眼,从春芜身上跳下来,挨到沈客山身边去。
春芜边起身边嘀咕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她以为自己说得不大声,但沈客山五感灵敏,这点动静逃不过他的耳朵。
沈客山嘴角勾着浅浅的笑,耐心地喂啸月吃药糊。
春芜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春芜又能听到太上皇的心声了,她百思不得其解,这能力怎么忽有忽无。
春芜仔细回想两次异常,上次听不见,好像是啸月去了百兽园以后,这次啸月才回了长明宫,她就能听到太上皇的心声。
莫不是因为啸月,她才能听到太上皇的心声?
难道太上皇和啸月心意相通?好像不能这么说……
啸月对太上皇感情深厚,那是她与啸月心意相通?好像也不能这么论……
春芜心中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想着总得找个机会验证一下她的猜想。
沈客山在和啸月玩反应游戏,啸月很聪明,每次都能猜到他那只手里有石子。
啸月又一次猜对,沈客山笑着摸摸它的脑袋,说:“真厉害。”
这本是一幕温馨的画面,可春芜却窥见了太上皇掩藏的伤情。
[啸月,别那么早离开我,再陪陪我,好不好?]
春芜从未听过太上皇如此无助的语气,而啸月赤诚的眼中全是他和对他的眷恋。
它不知道沈客山现在心中所想,它只知道,和主人在一起,很开心。
春芜抽了抽鼻子,心道:笨蛋小狗。
啸月听到她的动静,关切地望向她,瞬间皱起一张脸。
[啸月,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可别咒我!我好着呢,我当然能长命百岁,不准哭了!]
“怎么突然哭了?”
太上皇和啸月都这样说,春芜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真是太丢人了。
“奴婢觉得您陪着啸月真好,奴婢为啸月高兴,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她带了点鼻音,听起来软糯,像是受了委屈。
“啸月也很喜欢你,有你在,啸月也很开心。”
“奴婢……”
沈客山这话有股说不出的温柔,春芜扯了个难看的笑,眼泪却越发凶猛,模糊了视线。
她还来不及抬手去擦,沈客山突然站起来,她无措的看着他干燥温暖的指腹在她脸颊上轻刮了几下。
他为她擦去了泪珠。
沈客山脸上没什么神情,温柔得快滴出了水的眼眸,让这个动作显得异常亲昵。
春芜的眼泪一下子就止住了,她怔怔望着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他微微偏头,眉眼带笑。
春芜眨眨眼,他的身上似乎有些烫人,害得她的目光不敢落在他身上,只好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瞧地。
“嗯?”
春芜像是被什么财狼虎豹追赶似的,慌慌忙忙从怀里摸出一张帕子来,结结巴巴:“奴婢,奴婢有帕子的。”
说着,她拿起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呵。”沈客山发出低沉悦耳的轻笑。
酥意迟迟爬上她的脸颊,春芜知道,不知是因为他指腹的茧,还是因为他好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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