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不落

　　“脸怎么弄的？”萧落三两步跨近她身侧，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口，“药也不上就跑天台锻炼啊？”

　　“冻红了。”许霞抬手轻抚上她脸颊，“都让你别来，又生病怎么办？”

　　“许霞。”萧落眯起眼睛看着她，“你再回避我的问题，我就要生气了。”

　　许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小木椅前坐下。

　　“我回了趟家。”许霞边用毛巾擦汗边说，“我妈想让我去她和宋柏的婚礼。”

　　“你说不去，所以她跟你动手？”萧落蹙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但其实肺有点儿要气炸了。

　　“不全是。”许霞点了根烟，叼在嘴里吸了一口，“我让她带宋柏去做婚检，她觉得我挑拨他们的关系，才动的手。”

　　烟雾在夜里弥漫，萧落的表情更难看了些，但她心里了然，许霞惯于多做少言，需要的从不是高明的安慰，而是静静的聆听。

　　“其实说来也奇怪。”许霞垂眸，“她宁愿无条件信任外面的男人，也不愿意多信我一句话，哪怕我为她做了这么多。”

　　萧落没回话，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让她自己折腾去吧。”许霞仰头望着天空，“我不会再管她了。”

　　萧落无奈笑笑，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许霞在说气话，也有些恼怒她只是在说气话。

　　血浓于水，更何况许霞这样重情义、有责任感的人。

　　许霞现实、清醒，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余静舒自私自爱得无药可救，若是真下定决心不再为她兜底，早八百年前便能放手了。

　　她明明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在擅长的领域里肆意追逐梦想，而不是为了生计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哪怕她能再稍微狠心一些。

　　萧落沉默了一会儿，顺着许霞的视线也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片刻后嘟囔道：“骗子，哪儿有星星。”

　　“这我真没骗你。”许霞转头看着她，“等我一会儿。”

　　萧落：“？”

　　只见许霞在不远处的破柜子前蹲下，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个望远镜，递到她面前。

　　“看看？”许霞说。

　　望远镜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金属材质依然锈迹斑驳，还有不少刮痕。

　　萧落将信将疑地接过，将望远镜抵在了眉骨上，透过镜头在夜空中扫视了一圈。

　　“什么也没有啊。”

　　“试试把倍数再调高些。”

　　“哦……”萧落调试了一下，再次举起来观望，碎碎念道：“现在污染这么严重，G市这种一线城市怎么可能还有星星啊……”

　　话音刚落，她便隐约瞧见暗沉的天幕上，有一点微弱的星光在闪烁，于是站了起来，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确实是颗星星，只是光芒已经很微弱了，或许不久后便会永远消失于浩瀚的星际，仿佛一枚被银河遗忘的银币，寂寞又顽强地存在着。

　　“……孤星啊。”萧落放下望远镜，“这也太遥远了，除了你，都没人能发现吧？”

　　“现在多了个萧落。”许霞说。

　　“嗯，对。”萧落笑了笑，“没想到你还对天文感兴趣？”

　　“我爸感兴趣。”许霞看着她，“望远镜是他留下的遗物之一，好多年前污染还没这么严重的时候，天上全是星光点点，现在看不到了。”

　　萧落垂眸，想了想问道：“你相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的说法吗？”

　　“我愿意相信。”许霞把烟掐灭，“很美好的说法不是么，虽然明知道是假的。”

　　“左右脑互搏？”萧落轻笑一声。

　　“算么？”许霞耸了耸肩，“人总是向往美好的事物，我觉得不冲突。”

　　“倒也是。”萧落舔了舔干燥的唇，“那你……还打算在这儿呆多久？”

　　“你冷吗？”许霞用自己温热的手包住了她的，“冷的话就早点回去吧，我再呆一会儿，心有点乱，不太想这么早回宿舍。”

　　“那回家呢？”萧落说。

　　她不理解这栋破楼有什么好呆的。

　　“不行。”许霞指了指自己的脸，“挂彩了，不想让外婆看见。”

　　萧落闻言，心里泛起阵阵许心疼：“我刚去过丐帮食堂了，外婆不在。”

　　“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许霞说，“她晚上都在家的。”

　　“话说……”萧落顿了顿，“外婆对你妈和宋柏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她同意么？”

　　“外婆还不知道。”许霞叹了口气，“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

　　“打算一直瞒着？”萧落挑了挑眉。

　　女儿再婚这样的大事，真能瞒得住么？

　　“啧，我倒是想。”许霞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但我妈到处找亲戚借钱，外婆知道也只是时间问题。”

　　“她俩关系本来也紧张，外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我不想她再一边劳碌一边受气。”

　　“嗯……”萧落抿唇，想了想问道：“你应该没吃晚饭吧？刚又打了拳，饿么？”

　　“没吃。”许霞回答，“好像是有点儿饿了。”

　　“这么大个人了，发泄也要先吃饭呐。”萧落晃了晃手里打包的饺子，塞进她怀里，笑道：“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馅儿的，就都买了一点。”

　　许霞低头，静静看着怀里的饺子，没回话。

　　“怎么了？”萧落歪头看着她，“嫌弃啊？虽然包装是有点磕碜，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没有。”许霞勾唇笑了笑，“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萧落伸手探了探外卖盒的温度，“嘶……不过都凉掉了。”

　　“没事，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许霞站起身，“走吧。”

　　萧落：“？”

　　“走去哪儿？”萧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往天台张望了一圈，“哪儿有微波炉？”

　　“家里。”许霞指了指地下，“被冷风吹傻了？”

　　“哦……”萧落撇撇嘴，“我没想到这里的房子你还租着。”

　　“这里租金不贵。”许霞说，“我爸有些遗物我不舍得丢，丐帮食堂那儿又装不下，就把这里当仓库用，有突发情况还能来住一下。”

　　“这样么。”萧落站起来跺了跺脚，“那走吧。”

　　出租屋在五楼，下了天台便到了。

　　“有段时间没收拾过了。”许霞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你别嫌弃。”

　　“不会。”萧落说，“我自己那间出租屋也不咋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许霞开了灯，把钥匙放在鞋柜上。

　　屋里的灯光很昏暗，环境没有想象中的恶劣，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几只散发着霉味儿的大纸箱在鞋柜旁边堆得老高，就快要碰上天花板的节奏。

　　应该是许霞她爸的遗物了，萧落心想。

　　她想走去拉开饭桌前的椅子坐下，路过时不小心蹭了下灰扑扑的墙，墙皮应声脱落，糊了她一手灰。

　　萧落默默拍了拍手：“……”

　　“老房子是这样的。”许霞瞥了她一眼，转身拎着饺子进了厨房，“去厕所洗洗吧。”

　　等萧落在空间狭小的厕所里洗完手出来，许霞已经把饺子热好放在饭桌上了。

　　筷子准备了两副。

　　“我不用。”萧落把筷子放回消毒碗柜，“吃过了已经。”

　　“行。”许霞说，低下头夹起一个煎饺便往嘴里塞。

　　“你……经常回来这儿么？”萧落看着她问。

　　这间屋子虽然破旧，却并不脏乱，饭桌、沙发和茶几这种常用家具都擦得一尘不染，并不像许霞说的“有段时间没收拾过了”那般。

　　“偶尔。”许霞边吃边说，“有时心情不好或者不太想回家会溜过来。”

　　“怎么会不想回家？”萧落疑惑道，“你家这么温馨，还有外婆陪着。”

　　这么有人味儿的家我想呆都没有，你居然还不想回？

　　“就是因为有外婆在。”许霞顿了顿，“我也说不清，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点无法面对她。”

　　“哈？”萧落有些惊讶，“为什么？”

　　“她对我太好了。”许霞把嘴里的饺子咽下去，“照顾家里一年多时间，从乡下刚来那会儿满头黑发到现在白发苍苍，背也驼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所以你……选择逃避？”萧落疑惑道，“可这些并不是你造成的不是么？”

　　“是，道理我都懂。”许霞叹了口气，“可能是怪自己能力不够吧，总是愧疚没能回报她什么，我妈又那样，很多事情我也没能处理到位。”

　　“许霞……”萧落觉得心抽着疼。

　　“不说了。”许霞自嘲般地轻笑一声，“前一段时间还鼓励你得有自信面对未来，现在自己在这里说丧气话。”

　　萧落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抚上她的手：“会好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许霞勾唇笑笑，突然问道：“要不要陪我喝点酒？”

　　“酒？”她问得太突然，萧落愣了一下，“你这儿……还有酒？”

　　“别瞧不起小破屋。”许霞说，“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会来这里喝点儿。”

　　“借酒消愁么？”萧落问，“什么酒？”

　　“红酒。”许霞回答，“不过品质一般，太贵的买不起。”

　　“可以，那就喝点儿吧。”萧落想了想，说道。

　　不一会儿，许霞便从厨房里拿了瓶红酒和两个酒杯过来，分别倒上，递了一杯给萧落。

　　“谢谢。”萧落说。

　　“会醒酒么？”许霞问。

　　“不太会。”萧落回答，“我一般都喝的啤酒。”

　　“大概是这样。”许霞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托着酒杯轻轻摇晃了两下。

　　“有什么功效么，醒酒。”萧落学着她的样子跟着晃了晃酒杯，差点儿没把里面的液体洒出来。

　　“听说能好喝点儿，让口感不那么苦涩。”许霞抿了一小口，“但说实话，我也尝不出来，装个样子而已，单纯喜欢酒精上头的感觉。”

　　“为什么？”萧落尝了一口，皱了皱眉，“不会头晕难受么？”

　　“会。”许霞举杯，一饮而尽，“因为我只有喝醉了，才能让大脑放空一会儿。”

　　“你酒量好么？”萧落问，“喝这么豪爽。”

　　“非常一般。”许霞摊了摊手，“容易上脸，我身体对酒精不耐受。”

　　“那你少喝点吧。”萧落看着她，“脸上还有伤口，酒精不利于伤口恢复。”

　　“嗯……”许霞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这儿有药箱么？”

　　“有。”

　　“上药。”萧落说。

　　“小伤，不用。”许霞说，“我现在烦得很，没心情。”

　　“没心情也得上药啊。”萧落叹了口气，“药箱在哪儿？”

　　“……房间。”许霞回答。

　　“我去拿。”萧落站起身。

　　“重。”许霞抓住她的手腕，“别搬了，怕你砸到脚。”

　　“那你跟我去房间。”萧落反手握住她的手，“擦药。”

　　“关心我啊？”许霞挑了挑眉，语气欠欠的。

　　“啧。”萧落一脸无语，“是、是，快走。”

　　得到回复后，许霞“嘿嘿”傻笑了两声。

　　“这么快就上头了？”萧落看着她面颊上泛起的绯红，又瞥了眼她已经见底的酒杯，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太快了吧？小趴菜。”

　　许霞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站起来时感到一阵眩晕，还不忘再把酒满上，端着两个酒杯才肯跟萧落进房擦药。

　　“小酒蒙子。”萧落给出评价。

　　从没见过许霞这样，她心想小霞同学的心情或许真的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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