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新朋旧友悉数会了面，吕肆海便离开了菡萏楼，在河坊街处寻了一家铁匠铺。

　　他同铺子老板讲好，帮着做几天工，不过要借店里冶铁炉一用，想要自己打些趁手兵器来，于是买了许多生铁、铜等料子，一做便是好几天。

　　第一件，是做给夏浔的。

　　曾经那一柄精铁剑用了太久，吕肆海那天一看便发觉，有些边角的地方受磨损、腐蚀得厉害。他特意向华雷吟问过一嘴，对方说她确是使枪的好手，用得比剑更加趁手，只是平日里不示众罢了。

　　于是他便拿了好的生铁来炼成精铁，打了一柄实心的精铁双钩枪来。枪长近八尺，墨黑枪身顶上盘了一条蛟龙，一绺红缨似火一样惹眼，枪头尖利，双钩均锃亮，很是威风。

　　第二柄剑打给董云天，前些日子吕肆海见了他带的那把梨木剑，想必他是初学不久了，那么剑要打得轻一些。

　　于是用生铁混了铜一并炼了，打出来的剑身轻而薄、软且韧，剑长相对较短一些，剑镗处打磨得光洁，又刻上两片翠竹叶来点缀，剑柄底端开出一个小孔，缠上一小段水葱色剑穗，并不显得过于亮眼与拖沓。

　　他又用沙鱼皮缝制了一剑匣，面上刷着连云黑漆，匣口出镶上了一小点白玉，并不名贵，却甚是精美。

　　第三件，他为花鸿霖做了一把铁扇来。

　　考虑到其人体型娇小，四肢纤细，虽然是习武之人，却不似夏浔那样有力量，便想着让他使一使扇子。同样炼了生铁，打作一条条的扇骨，还要再其面上做镂空的雕花。

　　吕肆海虽人看似五大三粗，可做起精细手艺时却是极为巧妙的。

　　他在二十二片规整纤细扇骨上都雕了莲花，又将扇骨顶端削尖了，底端亦设计了狭小的机关。最后在其上刷了淡粉色的漆料，晾干后蒙上浅金色丝绸，制成了一把轻盈的折扇。

　　第四柄剑，吕肆海犹豫了，他要不要为华雷吟再制一把呢？

　　从前的生辰，他这个当师兄的，总是要给他弄点好玩意来哄他开心的，一别七年，也不晓得他还稀不稀罕了……

　　于是一边犹豫着，一边又是慢吞吞地制了一柄精铁长剑来，剑身细窄，剑脊挺拔，在剑盘处刻上了一条雷龙，剑柄依他惯用的形制做成了扁形的，依旧磨得光光亮亮。剑制作完，又缝了一枚淡色剑匣。

　　待制成后，他才有些赧然地反应过来，随后好好地将长剑收了进去，搁在桌面上不再去想了。

　　“哎呀，小夏，这梨木剑开裂了……”

　　一日午后，夏浔正带着董云天熟悉下一部剑谱，二人过着招。

　　董云天挥木剑出招，夏浔用在匣中的精铁剑格挡着。结果不出几招下来，董云天用了许久的梨木剑身上却咔呲一响，震出了一条不小的裂缝来。

　　见他手里仍握着那柄梨木的，夏浔便立刻收了势，放下手上铁剑，扯着他的手问有没有伤到。

　　董云天略发汗的手心被夏浔握着，愣怔地说了句没有，事实上是虎口处被弹得有些疼了。

　　夏浔也不是眼拙的，见到他白皙皮肉上略有发红的一处，便用指肚揉了揉，说：“先歇会吧，我去给你找把新的剑来。”

　　于是董云天便望着夏浔的背影进了楼，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只见门外一个高大身影叮铃哐啷地便推开门跑进来了，抱了满怀的刀枪棍棒，笑着喊人呢。

　　“小花？你帮我把他们二人也找来呗？”

　　吕肆海对为他开门的花鸿霖道。于是花鸿霖便跑到楼后面去寻人。

　　正巧迎面碰上回来寻剑的夏浔，便对她道：“吕大哥来了，拿了好多东西，在找你们呢！”语毕便又跑向后门，找他小董哥去了。

　　一口一个哥，又这么亲近的？夏浔腹诽道。于是她走向吕肆海，不一会，董云天也被小花拉了过来，三人齐齐看向坐在一堆兵器面前的吕肆海。

　　“夏浔，雷吟说你是会用枪的，前些日子里，我便为你做了一杆，是实心的，有些分量。”

　　吕肆海将那双钩枪交给夏浔，她茫然地双手接过，董、花二人均是看直了眼。

　　随后她便将那一杆枪沉沉地杵在木地板上，发出些咚咚闷响，似乎是觉得很趁手了，微笑着低声对吕肆海道了声谢。

　　吕肆海也是头一回见到夏浔笑，新奇的很，便立刻撵着她试试手去。

　　董云天在一旁也是高兴得很，夏浔拿上这杆双钩枪，衬得她人更是潇洒挺拔了，于是开口道：“去外面试试吧！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呢！”

　　夏浔便在日光下，舞起六合枪法中的几式来。

　　六合，即心、气、胆内三合，手、脚、眼外三合。眼与心合、气与力合、步与招合。

　　她今日仍是穿了深色短交领，腰间一段深红系带缠住抱肚，袖间绑了玄色皮护腕，身上每处皆收得服服帖帖，此时接连使出那“闯鸿门”、“拨草寻蛇”与“青龙三摆尾”来，更是干脆利落，帅气得很。

　　一招“抱琵琶”后终于收势，长枪的纂又一次落在地面上，或许是因为枪身比平常的更有分量些，夏浔招式发完后便面色红润起来。

　　“这枪真是好……很结实，挥动的时候有破风声响，同样又很柔韧，戳刺的时候极为有力。”

　　她如获至宝般地双手持枪，旋着枪杆低声赞叹道。

　　“多谢了，我很喜爱……”

　　那句吕大哥还是说不出口的，不过她弯下腰，结实地鞠了一躬。

　　吕肆海又莫名感动了，想起多年前的李澜毓夏川二人，眼前人倒好似自己的出息女儿一样的，便摆摆手，笑让她好好收下了。

　　于是他又回去，去取出为董云天打的那柄轻小的剑来。

　　董云天前脚用废了一把梨木剑，后脚便得了吕大侠亲手制的精美匣中剑，他又惊又喜，连忙不可置信地笑着问道：“我也有份吗？”

　　吕肆海莞尔：“前些日子见你用梨木剑，便想着一道为你造把趁手的开刃的剑来。饰品花色可都还满意？”

　　董云天手心里托着那一小节水葱似的穗子摇了摇，又仔细抚了抚漆皮剑匣，大呼满意至极，开开心心向他道了谢，便向夏浔跑去炫耀起来了。

　　轮到花鸿霖时，吕肆海便掏出一把精铁浅粉漆折扇来，在他的面前簌地挥开，示意要他拿去。

　　“吕大哥，这是……给我的吗？”花鸿霖双手去接。折扇在吕肆海大手中好似玩具一般大小，可到了小花手里却是正正好好了。

　　折扇外形十分精致巧妙，扇面上用的是品质上等的丝绸，可真正拿在手里时才知道是有分量的，他喜笑颜开地翻弄起来，折了又挥，两眼里放着光。

　　吕肆海又递给他一枚能将扇束在腰间的小带，花鸿霖实在又喜悦又不好意思的，连声道了谢，眨巴着一双杏眼，几乎想要冲上去抱一抱这大好人了。

　　“这扇子的招式，你会多少？”吕肆海和缓地问小花。

　　“都是看着有趣，瞎练来的，点刺、横劈之类招式，偶尔挥着玩……”

　　小花羞怯地抓抓脑袋，随后跑到楼外用新折扇快速地试着几式。

　　他细细的手指尖灵活地一甩一收，那折扇便也远远飞了出去，在空中画出个淡色弧线来，又稳稳落在手心中，花鸿霖浅青色交领的衣袖随风振起，很是飘逸潇洒。

　　忽的，吕肆海提着剑便迎了上去，似乎欲与花鸿霖过上两招了，花鸿霖面上流过一丝惊讶，片刻后便也转笑，持扇寸寸逼近吕肆海。

　　待对方反击时，又收放自如地去格挡闪躲——他的体格小，跑动起来好似只青色飞鸟一样的脚下生风，让人抓不着破绽。

　　他的招式使得实在是不赖，明显是个会使巧劲，以柔克刚的，不过口头很谦虚罢了。

　　蜻蜓点水般过了几招后，两厢均是心照不宣地点到为止了。

　　吕肆海便在一旁哄孩子一般地笑着称赞：

　　“你的轻功底子很好！使得真是不错！可还顺手？你第一次用这把折扇，小心弄伤了自己。”

　　“嗯……很顺手！可惜我的技巧还不够纯熟……”花鸿霖回过头明媚笑笑，一振折扇，将其收向自己虎口处紧紧握住了。

　　“那我便再教你些有趣的招式，掷扇、转扇、飞扇的，如何？”吕肆海抱着刀，很豪气地问道。

　　花鸿霖听得眼睛都亮了，叫着要学要学，便跟在吕肆海身有样学样地练起了扇技。

　　“哇！这样沉！我两只手都拿不起来这杆枪，你怎的轻轻松松便一只手捞起来了呢？”

　　董云天嗔怪似的扶着那杆崭新双钩枪，软绵绵黏在上面问着夏浔，夏浔一手握着枪杆以防董云天摔倒，一手叉着腰说道：“董公子，你手上力量和气息，都比从前好上许多了……”语罢，便又自然地伸手去轻捏那公子哥尚且薄而瘦的肩臂。

　　见夏浔对他这样细细检查起来，就好似在看自家养的小鸡崽长得如何一样的，董云天也是毫不掩饰地抬起头来笑笑。

　　夏浔倒是被他这副求夸模样噎了一下，转过头去低声说：

　　“你……平日里吃的太少了，多吃些，不然很难练结实。”

　　董云天听罢张大了嘴，顿时便红了脸，晃着枪杆反驳道：“我……那是胃口小！每一顿我都吃饱了的！”

　　夏浔自认拗不过他，便微笑应声道好好，撵着他去用新的铁剑练上几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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