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谰语］菟丝子与红玫瑰

　　莱米卡趁乱从绯色诗社脱身，出了门却发现外面下雨了。

　　一下午精力的高度集中让他本就隐隐作痛的头疼得更重，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懒得操心卢比会不会追究他提前离场的事了，现在他只想赶紧倒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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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沿着能避雨的花园小路往回走，离那烛火下的喧嚣和浓香越来越远，回去的路也渐渐融入黑暗。迷迷糊糊中，莱米卡突然撞什么东西，下意识伸手一接，朦胧中看见一抹绿色。

　　莱米卡低头一看，顿时两眼一黑——撞到的正是披着绿披肩的卡文太太。

　　卡文太太带着些酒气，整个人像是喝醉失去意识歪靠在莱米卡身上，嘴里喃喃自语，仿佛真的不胜酒力。

　　莱米卡思索半秒后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继续往前走，谁知卡文太太却不死心，勾住他的衣摆，身子顺势往他那边歪了歪，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头好晕……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神吗……”

　　莱米卡直接把她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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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昏沉沉，脚下发虚，一股无名火直窜大脑，莱米卡阴沉着脸，只想早点回去睡觉，可经过露台时，却突然被叫住了。

　　又是熟悉的身影，玛丽娅扶着栏杆，融进漆黑的凉夜：

　　“陪我聊会吧，就在这。”

　　“……”

　　他本想直接拒绝，可她脸上两条尚未干涸泪痕实在有些扎眼。

　　“什么事？”

　　他的语气真的算不上耐心，可她也没有过多注意：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万圣节你帮我赶走色鬼的事。”

　　“……”

　　玛丽娅望着绵绵的雨，也望着淡漠在时间里、深远的回忆：“那年庆典，大街上人很多，很拥挤，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中，只有你注意到我不见了，跑来找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失去贞操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在雅克郡难以立足，一辈子尽数毁掉，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更不用提什么婚姻大事、什么美好生活。——是你，你救了我，也给我二次生命，我……”

　　他已经能预见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可他此刻，懒得费精力纠缠，转身欲走。

　　“——站住！”她在身后喊住他，声音有些哽咽，“你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没去见那些狗屁客人吗？因为那个金头发的告诉我说，他有个朋友看上我了，一定要得到我，还说会给我数不尽的钱财，比我累死累活当演员挣的钱多得多。可我不想去！我不想！我不想当那种浪子的情妇，尽管我很贪财！”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那一向礼貌却疏离绿色中看出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可惜，没有。

　　“你想表达什么？”那人的眼神毫无波澜，声音也平静得让人心寒。

　　她嗫嚅良久，缓缓开口：“摆在我面前的，一边是老实本分的安德烈，一边是摸不清真假的有钱绅士……我，是当个普通人的妻子，一辈子相夫教子。操劳家务；还是赌一把，当个……有钱却一辈子遭人白眼的情妇？”

　　莱米卡静静看着她：“……你也知道荣华富贵只是男人为达目的的谎言。”

　　“是，没错，可我是不想拒绝吗？我真的能拒绝吗？你知道那些人有权有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莱米卡，你真的很勇敢，我是个女人，是家里的长女，有四个尚未成年的弟弟，我没你么勇敢，我不敢赌，我不敢带上全家人赌他们会不会丧心病狂到……让我跟托尼一个下场……”

　　“轰隆——”
　　闪电划破天空，雷鸣接踵而至。

　　托尼……

　　玛丽娅的手微微颤抖：“詹姆斯没了，霍奇走了，伊夫走了，薇薇安也走了……布朗剧院在卢比手下支离破碎。——你，我，现在我们才是这里最能互相依靠的人了不是吗？莱米卡，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还是不想回应装得无动于衷？我一点也看不清你究竟是不想伤了我的心，还是真的对我……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很好，可我们——”

　　建筑外的雨势忽地大了。

　　“——只会是朋友。”

　　“……是吗。”玛丽娅擦擦眼周的温热，轻声道：“可我爱你……”

　　“……”

　　她抬起头，眼里交织着千思万绪，却又透着一丝清明：“我知道你志向远大，不会只蜗居在雅克郡这一亩三分地当一辈子演员，而我没什么追求，是我配不上你。可你说过的，‘如果其中一个人宁愿牺牲自己、委屈自己也想留住所爱的人，那被爱慕的人也会被打动’，不是吗？如果我也愿意做出改变，至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就算没有结果也好，我只希望……”

　　“——你不必为了我做出改变，更不用为我做出牺牲，你是玛丽娅，不是某个男人理想中完美无缺的妻子，用美貌换来的青睐是不可靠的，同样，用委屈换来的认可是不长久的。”

　　玛丽娅怔住了。

　　捏着木栏杆的指尖已然凝了层薄汗，掌心的温热随雨水的浸润一点点褪尽，裹挟着凉意的秋风卷着半片落叶落在她的手背上，轻得像听不见的叹息。

　　等她恍惚抬眼，那人的背影却已经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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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狂风大作，雨点疯了似的砸在窗上，噼里啪啦的响声裹挟着风的嘶吼。窗帘被震得发颤，连带着空气都跟着抖。

　　莱米卡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冷汗滑进鬓角，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可脑子里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随着雨的鼓点一帧一帧地蹦出来。

　　他想起那年夏天，想起那个血红色的傍晚，想起那天的夜幕和今晚一样黑，雨势也和今晚一样大，冲刷、嘶吼、毁烂一切……

　　那时莱米卡还是个普通小工，整天替人端茶倒水，当然，也可以为了多赚点钱给人跑腿、拿东西。

　　那年，那天，舞台剧的最后一场排练刚刚结束，布朗剧院所有参与的演员都处于“半收工”的兴奋状态，但同样的，每个人也都有着对首映将至的紧张。

　　那个夏天太热了，热的人心烦意乱；那天的雨又下得太恰到好处了，疯狂的雨声砸得人心直痒痒，而偏偏，那个平日里最活跃也最胆大的演员提议大家背着詹姆斯偷偷出门喝点酒，本就精神紧绷的人们早就被剧院没日没夜的排练憋坏了，此言一出，很多人都把首映的事旁之脑后，跟着大部队去了。莱米卡也去了，只不过他没资格上桌喝酒，单纯是坐在角落里帮人看东西。

　　酒馆里太闷热了，狭小的空间人挤着人，就像在无形的蒸笼里，蒸得人心浮躁。

　　一群人背着詹姆斯，终于逮到了喝酒赌牌的机会，能一篇揭过，本来这只会是平常的一天，但意外就滋生在安逸里。

　　人们沉浸在的欢笑吵闹声中，酒馆门口进来几位衣着不凡还带着随从的青年，进来那刻让其他酒客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他们是来自周边贵族学校的学生，本不会踏足于镇上上不了什么台面的酒馆，可偏偏大雨让他们的马车难以行进，偏偏他们选了这里避雨，也偏偏那个托尼喝多了酒，不知怎地，竟和那一伙人起了冲突。

　　莱米卡本来坐在酒馆角落里抱着一堆人的外套打瞌睡，忽地被嘈杂的吵骂声惊醒，一睁眼，只见那早上还在舞台上熟练表演的人满脸是血地仰躺在地上，额上是一把没入一半的短刀……

　　“——杀人了！杀人了！”

　　惊叫声四起。

　　吓哭的、乱窜的、大喊救命的、抱头蹲下的……什么也有，就是没人敢站出来朝着那群少爷怒骂，因为他们都知道——

　　——惹不起。

　　事实证明，一时的忍气吞声的确是明智的，因为这件事，被不着痕迹地抹掉了，那群富少爷们仍能无忧无虑地上学、挥霍着优渥的生活，镇子没有什么变化，无非是托尼的父母哭着喊着告案，得到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查无证实”，无非是舞台剧的演员在首映当天突然换成了莱米卡，无非是剧院严禁了赌牌和酗酒，也无非是那晚人们的记忆里多了一道血红的疤……而地底的亡魂永远闭上了眼，把不公和冤屈死死锁进了永恒的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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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得像擂鼓，震得老旧的木门嗡嗡发颤。

　　“莱米卡，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外传来卢比拔高的声音，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尖锐。

　　莱米卡在昏沉中艰难地睁开眼。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一点月光，勉强照亮他烧得发红的脸。

　　大脑嗡嗡作响，喉咙里更是干得能冒火。——整宿的噩梦混着高烧，让他浑身无力，连掀个被子都费劲。可敲门声不依不饶，像苍蝇似的嗡嗡个没完。

　　他黑着脸撑起身，扶着墙挪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干什么？”莱米卡的嗓子哑的不成样，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干什么？”卢比仰着头看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莱米卡脸上，“你还有脸问？你知道昨晚闹成什么样了吗？昂？早就有贵宾对你连连赢牌的行径不满了，我以为你有分寸的，谁知道你变本加厉？非得和那些人叫板？我请他们来是让你学着些的，不是让你给他们难堪的！”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了。”莱米卡太阳穴被他吵的突突跳，眼神凉飕飕的：“陪酒陪牌而已，说那么冠冕堂皇没有用。”

　　他说的太直白，卢比脸色一僵，随即沉下来：“我没空和你废话。你昨晚做了什么，为什么惹的杰克整出那么大动静？你知道杰克是昆塔斯不敢怠慢的人物，还在他面前摆弄你那点小伎俩？让他在众人面前激动成那样？——你要庆幸他没出什么事，不然，整个剧院都得跟你陪葬！”

　　“呵，ya片酒喝多的报应而已，跟我有什么关系？”莱米卡扯了扯嘴角，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你懂个屁！那是缓解痛苦的好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良药！”

　　“良药？把脑子喝得发昏，走路都打晃的良药？我看是穿肠的毒药还差不多。”

　　卢比狠狠喘了几口气，手里的灯晃了晃，光影在墙上乱跳：“逞口舌之快？昂？真是小瞧你了，我说你怎么惹怒了卡文太太。卡文先生是什么人物？剧院下个月营收怎么样全靠他点头！——你以为这只是得罪两个人的事？这是要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莱米卡掀了下眼皮，声音因为高烧更显沙哑：“砸了就砸了，这破地方早该散了！”

　　“你——”卢比气得手都抖了，抬手想去指莱米卡的鼻子，却因为身高够不着，动作僵在半空，更显得狼狈。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我没空跟你多掰扯，现在我得亲自登门去给杰克道歉。而你，最好老实给我回去绯色诗社找卡文先生赔罪，笑不出来也得笑！记住，你的合同还在我手上，只要一天没到解约日期，你就得老老实实呆在我手里，听我命令！，不然，我动动嘴的事，保证你到了王都连喝口干净的水都是奢侈，永远活得像个东躲西藏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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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莱米卡阴沉着脸向那处灯火笼罩的建筑走去，胸口的火气混着高烧的晕眩，在黑夜里烧得更旺了。

　　路过漆黑的花园，一棵大树后传来一男一女的交流声。

　　“亲爱的，怎么这么生气？”

　　“你还说？你这个骗子！他哪有你说的那么蠢？见到我喝醉酒就把我送回去？他一点没犹豫就给我推开了，害得我出了个大丑！”

　　“我保证我句句实话，他特别会讨女人欢心，剧院的女人都被他哄得团团转，这种人能有多干净？信我的，他就是人面兽心。”

　　“可我都那样放低姿态他还装什么清高？——天啊！气死我了！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也敢推开我？”

　　“亲爱的，消消气，他就是不识好歹，长了张好脸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那个两面三刀的莫尔太太也不是什么好玩意，要不是她在我耳边吹耳旁风，我怎么至于丢这么大人？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串通一气整我？就为了看我笑话？混蛋东西！我干嘛非要在他们这里受这么大委屈？”

　　“不会的，亲爱的，咱们别生气了，嗯？就当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

　　“哦，约翰，还是你好，我的小宝贝儿。我那丈夫就是个不懂情趣的傻货，嘴上说爱我，却一个子儿都不肯多给我，害得我在那些爱嚼舌根的贱人面前抬不起头，真是受够了！我不想再和他过日子了，干脆我们不管不顾私奔吧，咱们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我们，你爱我，我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我们……”

　　“我又何曾不想呢，可怜的宝贝，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名正言顺地拥有你，甚至不惜让我深爱的你去得到那个禽兽的垂爱……都怪我没能力给你想要的一切，可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那个莱米卡不去死我在剧院就要永远被压一头，当不上主演，还得平白受他的嘲笑，当然……酬金也远远比不上他，我又怎么有底气和你远走高飞呢……”

　　“哦，我的约翰，是我不对，我应该帮你的……”

　　“对啊亲爱的，我们一起努力，让美好生活降临得快些……现在，只需要让那个莱米卡爱上你，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可以的。然后，趁他沦陷之际，咱们向法院告发他，一口咬定他强迫了你，把他送进监狱绞刑……”

　　“哦！这太疯狂了！可真有你的，约翰，让我怎么能不迷恋你的智慧……”

　　两人卿卿我我，忘乎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那道黑影，无言地遁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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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密布，昏暗的房间只有微弱的烛光。

　　有风刮过，烛火在风中忽明忽暗，舔舐着男人阴沉的脸。

　　桌案上，白纸和羽毛笔冷冰冰地融进黑与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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