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斩红尘

　　陆昭野的睫毛上挂着一滴血，她从这滴血望出去，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缚心客杀死了太虚剑宗的宗主。

　　他们不该是盟友吗？

　　第二个“莺时”死在了陆昭野面前，似乎是太虚的哪位长老。每个人都被丝线严丝合缝包绕着，临死前都不能做出一个属于自己的表情。

　　陆昭野觉得恐惧。

　　这感觉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在她一百年前第一次见到天道异常的时候她有过这种感觉，陌生则是因为……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恐惧了。

　　敌人、危机，妖族的困境，这些事情都很难办，但陆昭野从不恐惧，她只会想办法去对抗。

　　现在发生的事情她无法理解，因此无法可想。

　　缚心客继续他的独角戏表演，声音激昂，哪怕无人喝彩。一个个剑修依次死在陆昭野的眼前，这通天台倒是再一次像是献祭的场合了。

　　余光中，离陆昭野最近的一颗地络晶已然齑粉。

　　每一个身陷囹圄的人都在反抗，缚心客以阵法和地络晶压制他们，可这种压制不是无穷无尽的，缚心客也会有力竭的那一瞬间。

　　缚心客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犹豫片刻，松开了最没有危险的人。

　　郑弘堰。

　　这位前皇帝先是不可置信地活动四肢，然后用一种崇拜的模样望着缚心客：

　　“国师，朕的仙骨——”

　　缚心客道：“不急。”他看了眼站的较远的群妖，郑弘堰也看过去，目光中满是贪婪。

　　“国师，”郑弘堰吞了下口水，转头盯着陆昭野，“这一只也能用吗？”

　　妖皇！

　　如果能把妖皇的仙骨据为己有，那自己一定会成仙的！

　　缚心客这次没有理会他，而是挑拣着，又选了一位“莺时”上来送死。

　　郑弘堰左右看看，慢慢朝陆昭野走过来，缚心客并没有阻止，只是叮嘱一句：

　　“不可触摸。”

　　郑弘堰紧张又兴奋地走到陆昭野身边，把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尾，然后又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想要找到恐惧与绝望。

　　“嗯？”郑弘堰含糊地哼了声，睁大双眼，离陆昭野更近一些。

　　好漂亮的眼睛……真想挖出来安在自己的脸上……

　　浑身都热了起来，郑弘堰满脸通红，羞愧似的低下头用手捂住脸。

　　缚心客觉得不太对劲：“陛下，到我这里来。”

　　保险起见，他往陆昭野身上又多缠了许多线，为此放开了一些倒霉的凡人和他自己的弟子。

　　土傀台上没被控制的人越多，缚心客对整体的掌控力就越弱，不过他想让死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接下来——

　　缚心客震惊地侧过头，从郑弘堰扭曲的脸看到他握在刺入自己身体的短剑上的手。

　　“你疯了…？”

　　缚心客不至于因此而死，但是心神动摇，土傀台所控就立刻减弱。

　　郑弘堰大睁着眼睛，厉声喝道：“都是我的！你身上的仙骨，也该属于朕！”他狰狞地看了一圈周遭修士，咬牙切齿道，“都该死，明明都是我的……”

　　郑弘堰此人自私自利，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突然之间失去控制，将这种丑陋的欲望表露无遗。

　　只是一个分神，被困的修士们已经开始挣扎，陆昭野是其中最快的一个。

　　黄色的幼小火焰从她身上的千万条细线飘散出去，所过之处不少人因此得救，剑修离她最近，也是脱困最快的，此时皆面色复杂。

　　一时间是敌是友分不清楚，场中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和平。

　　陆昭野闪身到缚心客面前，发现原本又高又胖的身体竟然缩水不少，她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所谓的弟子本就是缚心客为自己养着的工具，平素用丹药喂足，用的时候才方便肆意挥霍。

　　前一次她杀缚心客毫不犹豫，此时反而慎重起来，一心在想如何能消灭他这烧不毁的青木面具。

　　缚心客已经将郑弘堰打晕，他问陆昭野：

　　“你控制他的方法……和你此时是不死之身有关吗？”

　　明明处于下风，他还是让陆昭野震惊了。

　　陆昭野也想明白了一些事：“你不杀我，是因为知道杀不了我？”

　　“没错。”缚心客有些得意。

　　陆昭野：“那与太虚又有何干？”

　　缚心客身上的迷雾太多，陆昭野竟想与他多聊两句。

　　“因为……”缚心客仰头看天，“我总得确保你真死了，不然如何叫沈寒漪痛彻心扉呢？”他嘀嘀咕咕笑了一会儿，“你知不知道、她现在——”

　　为什么太虚宗主死了能确保她真的死了？

　　陆昭野更是不明，但隐约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关键之处，可是再问下去，缚心客又不肯说了。

　　脱困之人越来越多，都往这里围拢，陆昭野身边站着墨棠，旁边是警惕的白翊和裴雪卿。

　　更远一点，衔烛盟的三人聚在一起，边春娘脸色难看提着她的灯，低头训斥里面的厉鬼；旁边萧照夜盯着陆昭野看，然后又看着墨棠；卜骨仙快把头发揪下来：

　　“不对、不对，不是死局，难道是我算错了？！”

　　刚刚虽然凶险，但是和他算出来的必死局面相差甚远……难道是他改命太成功了？

　　说不通、说不通啊！

　　人多起来，陆昭野不能继续追问，缚心客现在虽然被破了土傀台，但是他没有受伤，仍有反击的余力，众人都想让他死，一时却没有人贸然出手。

　　陆昭野对裴雪卿道：“你先带受伤的妖离开这里，血债血偿之事不必再想，这是寒漪的计划吧？我到时候会与她说。”

　　青灵叽叽喳喳：“沈寒漪，笨蛋！”

　　裴雪卿温柔一笑：“是。我们这就回去……等您回家。”

　　重逢时的僵硬不自然已经被抹去，裴雪卿又回到了陆昭野最熟悉的样子。旁边白翊还是不怎么敢直视陆昭野，嘴唇翕动两下，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群妖敬爱大圣，但因为这些妖基本没有见过她的，也不敢上前，只远远行礼。

　　见裴雪卿和白翊去清点人数，陆昭野才又把心思放回缚心客身上。

　　墨棠一直紧紧跟在她身侧，此时出言道：

　　“你想留下他？”

　　陆昭野犹豫再三还是摇头：“此人秘密太多，不能冒险。”

　　能复活，还能一眼看穿陆昭野此身的不对，这种人，谁知道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惊天动地之事。

　　许是陆昭野倒霉，她正这么想，缚心客那边就乱起来，太虚剑修要杀他，还有人想要他解释清楚，两拨人剑拔弩张，缚心客左右看看，摸着面具大笑起来：

　　“能报仇雪恨，我已经不枉此生，只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妖族灭亡！”

　　他越过人群直直看向陆昭野，声音又尖又细：

　　“你等都记住，做此番事迹者，乃是云篆斋传人！”

　　陆昭野见他一副要玉石俱焚的模样，立刻双手合十，此次为了保险起见，她引的是此番晋身通明后新的本命灵火。

　　因为天道异常，陆昭野本不愿用血脉净化后的新火，她内观的时候发现，灵火较之前更显得纯粹，颜色中红色变浅，金色更胜，其中若有若无，还有一丝黑色。

　　正是这黑色令陆昭野觉得不安，不过现下杀死缚心客才是头等要事，陆昭野燃起血脉，希望能将那青木面具一起烧毁。

　　火花砰一声在缚心客头顶炸开，很轻的声音，比落雪还要柔和。

　　青色面具从顶部开始消融，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它快速从这世界擦去。

　　陆昭野的唇色泛白，抹去缚心客的存在竟然要比段明夷还要艰难万倍，当年的云篆斋可没有这样的能力，缚心客究竟是有了怎样的奇遇？

　　墨棠不动声色凑近让她靠住，正好走过来的萧照夜撇了撇嘴，故意大声道：

　　“陆昭野，这次欠你的下次再还。”

　　本是说好要一起搅了这新年大典，陆昭野来迟，却正好救了他一命，算起来又是萧照夜欠了她人情。

　　边春娘故意站的很远，旁边的卜骨仙还在喃喃：

　　“不对、不对——”

　　陆昭野就问了句：“什么不对？”

　　缚心客明明是要用太华元君的死来害死陆昭野，现在眼见他自己都没了，陆昭野也觉得很不对。

　　卜骨仙听见她的话，把眼睛睁的很大，眼珠子都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

　　“必死之局……今日应该是必死之局！我的心没有了大半，但这肯定不够扭转万一。我不懂、我不懂啊！”

　　墨棠心中一动：“你可有算错过？”

　　卜骨仙直接从地上蹦起来了：“我不会出错！”

　　卜骨仙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形消瘦，谁也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跳，竟然跳出了地动山摇的效果。

　　通天台在晃，地面在颤抖，卜骨仙跌坐在地上，慌乱喊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回答他，陆昭野抬眼望天，那里原本有极薄的云层，此时轰然散开。

　　天地都在发出恐惧的哀鸣，凡人不知为何自己就跪下了，修士和妖族更加敏感，能感觉处，此处天地正在俯首颤抖。

　　能造成这样异象的，只有——

　　一个身穿灰布褂子，敞怀露胸，腰捆草绳；裤脚卷到膝盖，脚踩草鞋的汉子突兀出现在陆昭野等人面前。

　　他的背上用草绳捆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斧头，斧刃有不少崩口处，木柄磨出深亮油纹。

　　他身材魁梧，长相普通，唯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双目上缠着布条。

　　目盲、斧头，还有让天地到现在仍然在恐惧的威势。

　　这男人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玄穹宫有五位真仙，其中一个用的便是斧头。

　　男人环视一周，咧嘴笑起来：

　　“现在的娃娃们估计是不认识我了，”他开朗道，“我是张小花。”

　　真仙，张小花。

　　TBC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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