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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人顾公子
嘴上说着怕陆瑾瑜生气,不再踏进烟花之地,顾小晖第二天还是在下值之后来了凤栖楼。
他来过这里,妈妈认得他的身份,使些银子便顺利见到了云容。
云容得的是心病,如今病因去了大半,精气神比昨日好了许多。但病去如抽丝,半个月的缠绵病塌也不是说一句话就立马能好的。
顾小晖坐在塌前的圆凳上,看着云容心疼的不行。两人上次见面,云容还是那个风姿绰约的花魁公子,一个眼神便能勾的人三魂去了七魄。可现在,美人那双勾人的凤眸像是熄灭的灯火,只剩灰烬,莫说勾人,怕是下榻都难。
“是我不对。”顾小晖自责道,“我应该跟你说清楚,前段时日因着公差去了外地,忘了给你留话,是我的疏忽,对不住。”
昨天胡墉从凤栖楼回去便找他回了话。他才知道云容竟然病的这么重。
“顾郎不嫌弃云容残花败柳,能来就好。”云容默默垂泪,他没有看错,顾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一言九鼎。
顾小晖隐约觉察出什么,他现在跟陆瑾瑜感情稳定,断不能给其他人希望,他知道这样做很渣,可是希望越大,失望和伤害也会越大。
还是尽早讲清楚的好。
“我的身份多有不便,胡墉是我特意找来帮你赎身的,他会安排你之后的事情。你若愿意,需要多少银子,可以直接告诉他。莫担心银钱不够,我会想办法,你只管照顾好自己。”
“赎身之后,你若无处可去,可以去涿阳郡。我在那边有些生意,现在是胡墉在帮我打理。他一个人要跑货还要看铺子忙不过来,你可愿意过去帮忙?”
这本就是顾小晖想好的,他觉得云容的手段和审美非常适合给他当掌柜,云容孑然一身,他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会答应。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云容竟然对他生了真情。
这个世界上,最难还的莫过于情债。
云容何等玲珑之人,顾小晖这么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
顾郎只是好心想救他出火坑,还给他安排了体面的后路,他却自作多情给顾郎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云容默默抹掉眼角的泪痕,“但凭公子安排。”
顾小晖走了,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
红袖进来的时候看到云容在愣神,小心的问道,“公子,顾公子可有说什么?”
“红袖,你可愿意离开这火坑。”
红袖红了眼眶,“红袖愿意。”做梦都想。
花魁赎身并没有那么容易,顾小晖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若是胡墉带的钱不够,他还有皇帝给的赏银。
云容的病断断续续一直不好,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月,药也吃了,大夫也看了,最后连京城的老大夫都摇头。
老鸨依旧每天来云容房里叫骂,最后只想赶快脱手,免得死的时候脏了她的地方,扫了贵客们的雅兴。
对云容感兴趣的不少,但一看是个快病死的,都不想当那个冤大头。只有胡墉表示出了一点兴趣,说是为了回家乡充面子,好歹也是能给花魁赎身的人,说出去面子有光。至于到底花了多少银子,他老家又不在京城,还不是他说多少就是多少。
老鸨一看,还有这样的冤大头败家子,那肯定是不能让跑了呀,万一云容死在楼里,岂不是鸡飞蛋打。
最后胡墉在老鸨千催促万催促下,捏着鼻子花五百两给前花魁赎了身,充当了外地来的乡巴佬冤大头。五百两之中还有云容自己偷偷攒下的一百两,
冤大头大概嫌被坑的不够惨,非要把伺候人的那个小娘子一并买了,说是她伺候云容伺候惯了,云容离不了她。
老鸨一看这还是个痴情的冤大头,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两,冤大头不乐意,最后忍痛出了八十两。
云容出凤栖楼那天,天上飘起了雪花。细密轻盈的雪花纷纷落下,就像当年他阿爹死的时候。
阿爹,孩儿遇到了好人,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同一天,顺天府府衙大门的那架许久未响过的登闻鼓被一个又瘸又哑又丑的小哥敲响,冬天人都闲的慌,不多时就引来了大批围观群众。
太祖皇帝规定,登闻鼓响,即须为受,否则罪加一等。
曾大人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着急忙慌往堂上赶,刘师爷跟在后面拿着曾大人遗落下来的乌纱帽,“大人,帽子帽子。”
堂上,斗儿双腿不利于行,也没办法跪拜,只好坐在轮椅上,双手紧紧攥着一张状纸。
穿戴整齐的曾大人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随着庄严肃穆的“威武”之后,曾大人一拍惊堂木,喝到,“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感谢太祖皇帝圣明,百姓敲登闻鼓伸冤不必先受刑,斗儿那小身板估计一丈都挨不下来。就这样,斗儿仍是将养了几个月才有力气登堂伸冤。
想当初,顾小晖在卖花郎家见到斗儿之时,他外表看似无碍,其实包裹在白稠下的双腿已经化脓腐烂,伤口深可见骨,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顾小晖一个杀过人的,都觉得其状可怖,不忍直视。
本以为官官相护伸冤无望,斗儿已存了死志,只是卖花郎救命之恩尚未报答。准备拖着残躯还了卖花郎的恩情,就自我了断。
听到曾年年的问话,斗儿“啊”了两声,将状纸举至头顶,就要离开轮椅下跪。
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曾年年看懂了他的意图,摆摆手,“既腿脚不便,跪拜免了。”
刘为将状纸接过,递给曾年年。
曾年年拿到手之后,仔细看过,然后问,“你说你是通缉令上面的吴斗。”
斗儿点头。
曾年年放下状纸,慎重问道,“状纸所述,可有证据?”
斗儿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里面包裹着两件事物,一枚翡翠扳指,一枚白玉牌,上面还沾着点点已经泛黑的血迹。
刘为拿到白玉牌,看清了上面的字瞬间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呈给曾年年。
曾年年看到后也变了脸。
斗儿看到两位变脸了,以为案子为难,突然激动起来,“啊啊啊”的想要说话。
两侧的衙役忙点杀威棒,“威武”声把斗儿吓的直发抖。
他一个小厮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为了不被欺辱划了自己的脸。这次鼓起勇气上公堂,也是赌上了一条命。
曾年年看出了斗儿的不适,放缓语调安抚道,“莫慌,有何事可以慢慢道来。来人,纸墨伺候。”
话音刚落,便有衙役端上笔墨放在斗儿面前。
斗儿识字有限,但他口不能言,不能像其他人能口述诉求,只能磕磕巴巴在纸上写。
趁他写字的功夫,曾年年招来一个衙役,低声吩咐了几句。衙役领命去了堂后,不一会儿就有四五个衙役从后堂涌出。
有好事者跟着衙役,发现他们到城东以后分成了两队,一队去了荣国公府,另外一队去了前户部侍郎王春家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斗儿还在磕磕绊绊写着,外出的衙役带了两个人回来。
其中一个二十来岁,锦衣玉坠,一看就非富即贵,身后还跟着管家和小厮。只是他脸色过于惨白,还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另外一个贼眉鼠目,眼睛滴溜溜乱转。看到锦衣少年想上去打招呼,被衙役制止。
传唤的是这二人,管家和小厮被拦在公堂之外。
斗儿看到这两人,顿时脸色刷白,颤抖着缩成一团,口中“咿咿呀呀”发出不明所以的声响。
曾年年已无暇顾及斗儿的反应,看人已带到,开始走流程,“堂下何人?”
满脸不耐烦的公子突然开口,“你派人把我们抓来,却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曾年年许久不见如此嚣张跋扈之人,堂堂三品大员,办正事的时候威严十足,惊堂木一拍,不怒自威,“放肆。”
贼眉鼠目吓的立马跪下,做受惊状。富家公子却毫不畏惧,不肯屈膝。
外面管家模样的人连忙给他使眼色,富家公子看到后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
“草民荣书意。”
“草民王丰顺。”
曾年年板着脸,继续审问,“你二人可知所犯何罪?”
两人同时回答,“草民不知。”
曾年年一把将状纸扔下桌案,贼眉鼠眼马上去捡,捡到后拿来跟富家公子一起观看。
曾年年继续说,“有人状告你二人在七月初十,南里胡同,□□云氏小哥,至其死亡。后因其小厮吴斗发现你二人行径,遂对其灭口。你二人可知罪?”
听到这里,旁听的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案子就是四个月前南里胡同的案子。
但是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难道凶手不是通缉令上的小厮吴斗?众人越发好奇,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哪怕一句话。
在人群中,有个带着兜帽身形消瘦的影子,此刻已经泣不成声。
顾小晖则站在他旁边,一语未发,等着他宣泄完毕。
堂上审案还在继续,曾年年句句质问直指要害。
云容却不撑下去,掩面咳了起来。
他为了能顺利赎身,也想给顾小晖省些银子。故意吃了药装病,虽然顾小晖和胡墉都跟他说不必如此,他却不想欠人太多。
是药三分毒,那药到底对身子是有些损伤的,即使断药之后,症状也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才能消退,之后还要好生养个一年半载,才能彻底把后遗症祛除。
两人默默退出人群。
云容强撑着身体,端端正正给顾小晖行了个公子礼,“多谢公子成全。”
这一拜既是谢顾小晖赎身再造之恩,也是谢他为云容案子奔走之劳,同时也跟过去做了告别。
从此以后,他可以行正经的公子礼。
顾小晖心里叹息,就知道话说开以后会变得生分,没想到生分至此。可是他也没办法再给云容一丁点希望。
雪花早已停止飘落,府衙屋檐上蒙着一层白,是晨间飘落的雪落在上面没来得及融化。
云若又低声咳了几声。
顾小晖看他这样于心不忍,“你可在京城多待些时日,等案子有了结果再走也不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养养身子。”
云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摇摇头,“有公子在,云容没什么不放心的。”
待在这里会让他心生妄念。
顾小晖只觉云容倔强的让人心疼。他赎身时拿出全部积蓄和首饰给了胡墉,又固执的非要吃那虎狼之药,只为了少欠顾小晖一点人情。
他答应帮他打理生意,却不愿再跟他待在同一座城市。
其实他们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顾小晖看上他的才能,赎身的银钱只能算作前期投资,以后云容帮他卖命,是要千百倍还回来的。
但云容执着的觉得欠顾小晖的,顾小晖劝说无果,逼急了甚至要拒绝赎身,自然只能由着他。
胡墉架着马车,红袖也在车辕上坐着,等候在街角。看到他们出来,缓缓把马车使到他们身后。
两人上了马车。
顾小晖把他们送到城门口,该交代的胡墉会交代,他们之间只能道声“保重”。
云容透过车窗缝隙,注视着城门方向,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红袖不知道内情,以为顾小晖碍于家室不愿意收云容,看着云容失落的样子,心有不忍,“公子,我们去求求顾公子和陆公子,他们都是通情理之人,或许会让您留下来。”
云容自嘲一笑,眼前浮过那龙章凤姿之人的影子,有那人在,其他人都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顾公子看似放荡不羁风流多情,实则比谁都痴。这种人一旦爱上什么人,那就是至死不渝。”
我不是他心上的那个人,求是求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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