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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
得知蛋糕是夏明桥亲手做的,符琢无论如何也要尝一口。
“不要勉强自己。”夏明桥拦着他,“我以后做别的给你。”
“不勉强,我想尝尝。月亮是奶酪吗?我可以吃那个。”符琢亲了亲他,趁他松懈的空隙拿起奶酪月亮咬了一口,还捏起一颗星星塞进他嘴里,“好吃。”
符琢的眼睛有些肿,夏明桥昨晚也哭过,两个人眼睛红红的对视,齐齐失笑。
符琢的指间又多了一颗星星,“你再吃一颗星星,好事成双。”
夏明桥乖乖接受投喂,含糊地叫他:“符星星。”
“嗯?”
“昨天听到你的朋友这样叫你,星星是你的小名吗?”
符琢红着耳朵点头,“嗯,因为我出生那天晚上的星空特别漂亮,我爸爸就给我取了这个小名。还有照片呢,我改天拿相册给你看。”
“好啊。”夏明桥把星星咽下去,“这个名字很好听,也很适合你。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符琢瞪他:“你都叫过了才问我?”
夏明桥就笑,“星星。”
同一个称呼,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听感也截然不同。符琢听得脸热,黏黏糊糊地要求他再叫一遍,啄木鸟似的亲他,“你有小名吗?”
“之前养病的时候,我外公找算命先生帮我取过一个,叫阿沅。”夏明桥在他掌心里写字,“寓意纯净,温和,生生不息。”
“阿沅。”符琢握住他的手指,眼里竟隐隐泛起泪光,“阿沅。”
夏明睁大眼睛,“……哭什么?”
“心疼你。”
肌肤相贴的时候,符琢会刻意避开夏明桥身上的疤痕,只用唇舌轻轻地触碰,如同舔舐伤口的兽类。躯体上的伤口早已愈合,心灵上却不知深浅,再亲密的两个人也需要给彼此留有空间,但符琢渴求着了解夏明桥的所有。
夏明桥抱住他,听他在耳边一叠声地叫着阿沅,心软得像一块饱涨的海绵,吸满了符琢的眼泪,轻轻戳一戳就能将自己淹没。
这么爱哭,那些记录还是挑一部分给他看吧,夏明桥思忖。
余下三天假期,夏明桥和符琢去了霞枫山、揽月山和蕖影湿地公园。
漫山的枫林郁郁葱葱,偶然能遇见零星几杈泛红的枝叶,阴凉山风穿梭于林间,消去夏日的暑气。
青云梯绵延无止境,符琢兴致勃勃地提议背着夏明桥爬一段,弥补多年前的遗憾。夏明桥拗不过他,在相对平缓一些的阶梯处让他背。
符琢说要走九十九级,寓意长长久久。
夏明桥想了想,说:“走一百吧,最后一级换我背你,我们相守百年。”
符琢握紧他的腿弯,“好,就走一百。但是我比较重,你可以牵着我的手走。”
夏明桥低头蹭他因为笑容微微鼓起来的脸颊,浮着薄汗的皮肤很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放心吧,我背得动,不会摔了我的宝贝。”
符琢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把他给摔了。
公园的荷塘被游客团团包围,暮雨桥上人满为患,桥下船只来往,络绎不绝。符琢拉着夏明桥背包上的小狗挂件,带他穿过暮雨桥,去往掩映于绰绰树影中的步道。
蜿蜒的鹅卵石路尽头是一面挂满了同心牌的姻缘墙,一眼望去宛如霞枫山层层叠叠的红枫,符琢当年没带夏明桥往这个方向走。
两人在旁边的售货亭里买了一只同心牌,用记号笔写下对方的名,画上一条星河,然后一起把同心牌挂在高处,又在墙边合影。
旁人的目光投过来,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在外地出差的程霖赶着符琢出发前一晚回到萑嘉,和他们一起吃饭。
“符琢,好久不见。”程霖这些年工作忙碌,疏于户外运动,皮肤比学生时代白皙了不少,黑框眼镜换成了细边银框,发型也不是符琢印象中的板寸,从外貌到言行举止,皆是一派斯文的精英范。
符琢和他握手,又觉得未免太过生分,便拍拍他的胳膊,“多年不见,副班长越来越帅了,一表人才。”
双方寒暄落座,互送了见面礼。
与朋友聚会带礼物的习惯,除去必要的社交礼节,程霖是在夏明桥的耳濡目染之下养成的。这么多年过来,他每次和夏明桥碰面,都会收到礼物,有上网冲浪发现的新奇物件,有投其所好的桥牌精选,还有一些养生的食品和器具,非常细致体贴。
偶尔送的礼物贵重,夏明桥会让他不要有压力,也无需想着等价或者更贵重的回礼,他喜欢这个礼物并且开心收下就是最好的反馈。
物品明码标价,但真心无价。程霖了解夏明桥,也珍惜这份真心,便时常给他写信。
夏明桥喜欢手写信,学校里收到的情书也会认真读。
程霖常常感到不可思议,夏明桥这个人,纯净,真诚,浪漫,像一块温润光洁的玉,不知其过往的人,谁能想到他之前受过那么多苦。
“小桥跟我说他喜欢你的时候,真的把我吓一跳。”程霖对同性恋群体的认知还是源于夏明桥突然告知的取向,“我当年真以为你俩是好兄弟闹别扭,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
符琢语含几分自嘲,“他当年也是真的把我当好兄弟,结果我心怀鬼胎。”
夏明桥一本正经地说:“不要乱用成语。”
符琢和程霖哑然失笑。
三人边吃边聊,饭后去附近的江边散步消食,又找了家茶馆小坐。符琢与程霖之间生疏感在交谈中逐渐被抹消。
“异地恋很不容易。”程霖的上一段恋爱,多年异地无疾而终,地理位置相隔遥远,慢慢地好像连心都无法靠近。
人是群居生物,需要陪伴与慰藉,又总是贪得无厌,既得言语,又求行动,再是长伴身侧,始终如一,至此仍然不够,还会有更多未知的变数。而一但得不到满足,便心生失落、痛苦,久而久之,只余留厌倦和麻木,像毒药一样将这段关系腐蚀。
夏明桥去外面接电话,长街对面是投放轮播广告的商场大屏,环聚的霓虹灯明暗交叠,行人车辆熙熙攘攘,隔着一层玻璃窗遥望,夜景半虚半实。
程霖收回目光,“你们有讨论过要怎么面对这个问题吗?”
符琢也盯着夏明桥看,“还没有。”
程霖说:“我建议你不要瞒着他做决定,尤其是和他有关的决定。”
冷不防被戳中痛处,符琢不自觉抿紧嘴唇,没吭声。
“他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妥协和付出。”
夏明桥在国外休养期间,程霖经常飞去看望他。
花束花篮堆满了阳台,夏明桥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照料收到的花,但已经采摘下来的花注定活不长久,程霖便提议把它们制作成标本,再设计为各式的艺术品。
程霖答应陪他一起完成,并因此缺席了一场重要的交流会。之后得知原委的夏明桥气得七窍生烟,钻进房间里闷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在程霖的再三保证下勉强消气,终于肯搭理他。
那时的夏明桥不爱说话,常常词不达意,情绪便十分鲜明。如果是现在的夏明桥,大概率会平静又温和地剖白,像解题一样,把每一步运算都梳理清晰。
程霖无奈地笑了笑,“他这个人啊,总在为别人考虑,永远把自己放在末位。”
可内心又像钢铁一样坚韧,固守自我准则,岿然不动地维持每一段珍视的关系。意见不和可以商量,但罔顾对方的想法自作主张,这种做法本身就不够妥当。
符琢早就吃过一次教训,不会重蹈覆辙,“我知道了,谢谢你。”
他心里装着事,和程霖分别后一直心不在焉。符琢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义无反顾的冲动少年了,自视深谙权衡和取舍的道理,可一对上夏明桥,理性就像早春时节湖面上的薄冰一样脆弱,一片轻飘飘的叶子都能震碎。
好像什么都没有这个人重要。他不想思考,不想做选择,因为他的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夏明桥就是他的药,是毒药也是解药。
但问题还是得解决,虽然符琢不认为这算问题,只要不分开,夏明桥说什么,自己都会听话的。
静谧空间中响起一记清晰的咔嚓声,符琢陡然回神,看到站在床边拿着手机偷拍的罪魁祸首。
“哪儿来的小狗仔!”符琢眉间的阴云消散,倾身把偷拍狂逮进被窝,轻车熟路地惩治他,威胁道:“把照片交出来,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夏明桥怕痒,缩在他怀里止不住地笑,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给你给你哈哈哈哈哈……”
“晚了。”符琢单手就能钳制夏明桥的两只手,宽阔厚实的上半身像俯冲狩猎的鹰一样罩住他,“叫声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老公。”
猎物太乖巧了。符琢心头一热,霎时卸去力度,红着脸趴到夏明桥身上,被驯得服服帖帖。
夏明桥抱住他,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脊背,“我去接电话的时候,你和程霖聊什么了?”
回来后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略有些微妙。
“除了你还能聊什么。”符琢轻声哼哼,语气意味不明,“他很了解你。”
夏明桥退开一点距离,捧起他的脸,神情凝重地亲了亲嘴唇,还用舌尖舔了舔,状似品尝的咂咂嘴。
符琢被亲得一头雾水,却下意识追着回应。
夏明桥捂住嘴隔开,皱眉道:“好酸,你这是吃了几斤醋?”
“……”
符琢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偏生又不能拿这人怎么样,索性自暴自弃,将自己胡乱发酵的酸醋一股脑往外倒,“他就是比我了解你,点的菜全合你心意,你一抬眼他就知道你要喝水还是要纸巾,对你的小习惯了如指掌,还教我怎么照顾你,他、他还知道你手机密码,你们还一起养猫……”
夏明桥的眼神沉静温和,符琢却被灼伤似的躲开,气焰也弱下去,反将自己的眼眶烧红,“我知道你们只是朋友,我也不该去计较这些,但我就是小气、敏感、患得患失,我就是嫉妒他后来居上,这么多年一直陪在你身边。”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夏明桥,明明他们曾经更要好,明明自己也勇敢地去挽回,却还是错过。归根结底,符琢就是对这六年的阴差阳错耿耿于怀,甚至忍不住埋怨夏明桥当时狠心把自己推那么远,更怨自己为什么没像程霖一样锲而不舍,开辟出一条明路。
夏明桥任由他发泄情绪,没有帮他擦泪,“我和程霖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没有别的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的。”
正因为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符琢才更加唾弃自己争风吃醋、心胸狭窄。
“家人,朋友,爱人,每个人在我心里的地位都独一无二,不可比较,不可替代。”夏明桥还是心疼,原打算冷静讲道理的语气不由自主软和下来,已经是在哄他了,“如果总是执着于过去的遗憾,幸福的时刻还惦记着旧伤,会活得很辛苦。星星,我们以后有更多的六年可以互相陪伴,了解彼此,一起创造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习惯和空间,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符琢忙不迭点头,泪珠滚落,如枝叶间的积雨,每一滴都令人战栗。
夏明桥微微起身,拿过床头柜上的纸巾给他拭泪,“恋爱中如果大度的话,这段关系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我也很小气,不喜欢别人亲近你。让你患得患失是我的责任,我会努力做得更好的,想知道的事就直接问我,我们都这么亲密了,不要从旁人那里了解我,好不好?”
“好。”
“手机密码你帮我改一个,支付密码也可以改。”
符琢破涕为笑,抱着他一通乱蹭,浓重的鼻音透着满足,“不要,我才没那么霸道。”
终于笑了,夏明桥松了口气,又去吻他,愉悦地说:“现在是甜的了。”
符琢红着脸占据上风,亲得怀中人头晕目眩。
还有一件事需要问清楚,夏明桥侧过脸躲了一下,反而让更脆弱的喉结暴露无遗,“你为什么说我和阿霖一起养猫?”
符琢低头去咬,含糊道:“我经常在程霖的朋友圈看到福宝。”
“那、那不是福宝,他的猫叫团子,是福宝的小孩,两只猫长得很像。”
符琢身体一僵,“两只猫?不是同一只?”
“不是。”夏明桥佯装委屈地叹息,“我好冤枉。”
符琢抿紧嘴唇,即便已经识破了他的花招,但自觉理亏,也担心他真的难过,便郑重其事地道歉,“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说完又眯缝着眼凑上去撒娇,“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不要生气好不好?”
夏明桥视线压低,“那你要乖乖听大人的话。”
“嗯?”
夏明桥引导符琢仰面躺下,手钻进衣摆,沿着寸寸紧绷的腹肌游移,微凉的指尖似乎能摩擦出火花。
“别动。”他俯下身,隔着薄薄的布料舔咬。
“你……”符琢意欲阻止的手硬生生收回,全身的肌肉都鼓胀起来,喉咙紧缩,几番吞咽后才勉强挤出声音,“你轻点,别给我咬掉了。”
夏明桥漫不经心地嗯一声,掀起他的上衣,用指尖把湿漉漉圆滚滚的小球戳得东倒西歪,眼瞳亮得惊人,“好着呢。”
“……”
“可以拍照吗?好漂亮。”
“……小色鬼。”
符琢羞耻地捂住脸,又从指缝里偷瞄,强忍着配合他拍完私密照,随后再也按捺不住,欺身而上。
卧室的空调可能是坏了,夏明桥迷迷糊糊地想。不然怎么会这么热,身上全是汗,床单都被浸得湿透。符琢的手更是烫得像烙铁,所经之处的皮肤似乎要在他掌心里融化。
体内的烈火熊熊燃烧,符琢还不停地添柴浇油。夏明桥感觉自己像被串在绳上的蚂蚱,再怎么挣扎跳跃也逃脱不得。温水从相贴的唇齿间渡进来,滋润燥热出烟尘的肺腑,夏明桥急切地索取,终于恢复了几丝清明。
后腰和大腿一片酸胀,符琢正紧张兮兮地给他按摩。
“几点了?”夏明桥的嗓子嘶哑。
“凌晨一点半。”符琢凑上来,眨巴着红彤彤的兔子眼,“你、你有点脱水,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被褥干净柔软,澡也洗过,全身上下都十分清爽,夏明桥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困了,我们睡觉吧。”
“我再给你按一会儿,不然你明天更不舒服。”
静谧的夜晚,床头灯散发着雾蒙蒙的柔光,像浅金色的晨曦,笼罩着符琢。夏明桥缓慢地眨着眼,注视着他,幸福就像那些光线一样,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心脏,“符琢。”
符琢抬眼,睫毛也染上了金色,“嗯?”
“我爱你。”
夏明桥偶尔还会梦到小时候的自己,在青山绿水长存的斛崖县小箐山,他光着脚,跑过外墙爬满藤蔓的希望小学,五颜六色的饭票从破洞的衣兜里掉了一路。他跑过镇上那家生意冷清的狗肉馆,四肢细长矫健的小黑也跟在他身后飞奔,飞扬的尘土将留下的足迹掩埋。
刘奶奶去世后,她的孙子被父母接到城里抚养,那间低矮的黄泥砖房遍布蛛丝尘网,门前的石板长满了青苔,院墙阴沟的角落堆着几块石头,年幼的夏明桥站上去,正好能够到墙上的砖洞,窥视院子里的一切。他对那个未曾踏入的院子布置了如指掌,连墙角多长了几株杂草都一清二楚。
夏明桥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刘奶奶每天都会打扫房子周围的阴沟,但那几块石头始终堆在那里,甚至堆砌得更加稳固。
梦里,夏明桥和小黑趴在院门口的栅栏上,探头往里看,刘奶奶挥舞着一把竹枝扫帚打扫院子,背带里胖嘟嘟的小娃娃正呼呼大睡。
在刘奶奶转身发现他们的之前,夏明桥和小黑一溜烟地跑开了,跑过自家空无一人的房屋,沿着杂草地里踩踏出来的羊肠小径一路往上,像自由快活的风,穿过狭窄的梯田田埂和独木桥,一头扎进茂盛的松树林里。
满地的松针很扎脚,温度阴凉,夏明桥的脚步慢下来,一步步走到那座孤零零的坟墓前。烂醉如泥的闵□□躺在旁边,身上长满了野草。
夏明桥不再害怕,也不再悲伤。他站着看了一会儿,转身下了山。
小黑没跟上来,夏明桥回望一眼,用力地挥了挥手,又跑起来。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阵风,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眨眼间走遍了这片生活多年的土地。
夏明桥拂过冰凉的山泉,又变成一片树叶,旋转着顺流而下,中途被一双手打捞起来,谨慎地捧在掌心——是夏宛澄。
温柔知性的、眉眼带笑的、哭泣的、憔悴的、满头白发的夏宛澄,是他的妈妈,是家的根基,是爱的本源。
夏明桥从她那里得到了数不尽的爱,也学会了怎么去接受和表达爱,怎么去爱生命中的馈赠。
“我爱你。”夏明桥勾着符琢的手指,眼神柔和,像流淌着透亮醇厚的蜂蜜,“今年春节跟我回家好不好?好想带你见我的家人。”
符琢把脸埋进他的掌心蹭了蹭,眼睛弯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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