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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煞
沈祭雪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身形融于夜色,循着哭声而去。
村路两旁,不知何时,竟挂起了一盏盏惨白的灯笼。灯笼里跳动着幽绿色的火焰,映得路面一片诡谲。
夜风吹过,灯笼摇晃,投下的光影扭曲变形,如幢幢鬼影。
再往前走,路边开始出现零星的红。起初是几截断裂的红绸带。接着,是整幅整幅的红绸,挂在树枝、屋檐下,在惨白灯笼的映照下,艳得像血。
哭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不成调子的唢呐声,吹奏着某种哀戚的挽歌,咿咿呀呀,断断续续。
沈祭雪隐匿身形,藏在阴影里,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一片空地上,聚集着一群村民,手中举着白色的灯笼,或是捧着红色的木盘。
队伍中央,是一顶四人抬着的花轿。花轿通体鲜红,轿帘紧闭,哭声正是从轿中传出。
轿子前后,各有几个人卖力地吹奏着唢呐,腮帮子鼓得老高,脖颈上青筋暴起。
披红挂彩,唢呐呜咽,村民僵笑,新娘悲泣。
沈祭雪的目光落在村民空洞的眼睛和僵硬的肢体上,默默跟上了这支诡异的送亲队伍,将气息收敛到极致。
队伍沿着村中小路,一路吹吹打打,最终停在了村落尽头的一座孤零零的老宅前。老宅大门上贴着褪色的双喜字。
花轿停下,哭声戛然而止。
村民们放下手中的物事,面朝老宅大门,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额头撞击在地面上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老宅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轿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了一角。
随后,一个身着繁复嫁衣的身影,缓缓从轿中步出。她头上盖着喜帕,遮住了面容,身段窈窕。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那洞开的,幽深的院落。
木门瞬间合拢,严丝合缝,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那些跪地磕头的村民停了下来,沉默地站起身,抬起空花轿,沿着来时路,无声无息地散去。
沈祭雪隐匿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座宅邸。
不过片刻,一些细微的声响便透过门缝和墙壁,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起初是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变成了某种用力的布料拉扯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似痛似嗔的呜咽。
喘息声变得粗重而急促,分不清是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原始的,蛮横的力道。
间或夹杂着身体碰撞的闷响,以及越来越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呻吟。
那呻吟带着哭腔,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又诡异地缠绕着欢愉。
沈祭雪并非不谙世事,已然明白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她眉头微蹙,按捺住性子,神识试图穿透宅邸的墙壁,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宅邸之外。
里面的声音也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探查无果,沈祭雪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沿路洒下标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去。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村中已有了人声。
沈祭雪推门而出,向老妇道了声早,循着标记,向那座宅邸走去。
晨光中,宅邸更显破败,门上的褪色喜字在风中剥落。还未等她走近,一阵乱哄哄的声响便从院内传来。
沈祭雪心念微动,指尖掐诀,身形悄然隐去,进入了院内。
眼前的景象让她眉头紧蹙。
院内杂乱,一个面容粗野,衣着邋遢的男人正烦躁地踱步。地上,跪着一个面色惨白如纸的年轻女子。
她额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脸颊上,下半身的衣裙沾染着大片暗红的污血,气息奄奄。
饶是如此,她的双手还是死死拽着男人的衣脚,仰着头,眼中尽是祈求。
“夫……夫君……求求你,放过她……她也是你的骨肉啊……”女子声音嘶哑。
“把她送人,送到远远的,让她自生自灭也好……只求你别……别杀她……让她活,让她好好长大……”
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女婴,那女婴皮肤发红,细声细气地哭着,声音微弱。
男人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跪地的女子,脸上闪过一抹复杂,最终化为狠厉与不耐。
他粗声叹气:“赔钱货!这女娃养大了也是别人家的!留着做什么?白费口粮!”
男人单手捏住了女婴纤细的脖颈,女婴原本吚吚呀呀的哭声戛然而止。
“不——!”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抽气声,身子一软,直接昏死过去。
沈祭雪隐在暗处,指节捏得发白。
幻境之中的因果,是早已发生的定数,是怨念凝聚的根源,她无法干涉,也改变不了分毫。
强行出手,只会引动整个幻境的反噬,让她自身难保。
沈祭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转身离去。
回到住处,那慈眉善目的老妇正在院中喂鸡鸭。
沈祭雪同她闲聊几句,状似无意地提起:“村尾那户人家,似乎……有些吵闹。”
老妇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慢悠悠地说道:“哦,那家啊……住的都是些穷鬼,游手好闲,懒懒散散。”
“祖上就没积下德,到了这一代更是……唉,好不容易凑钱娶了个媳妇,也不知道珍惜,好好一个人,给折磨疯了。”
“疯了?”沈祭雪拧眉,“什么时候的事?”
老妇动作停住,脸上现出片刻的茫然,眼神恍惚,摇了摇头,喃喃道:“……刚,刚刚吧?好像是……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疯了。”
沈祭雪心中一凛。方才她亲眼所见,那女子虽虚弱哀戚,神智却清明。短短半刻,便疯了?
这老妇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不对劲,似乎在加速推进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又与老妇闲聊几句,便借口休息回到了房中。
是夜,月明星稀。
沈祭雪准备再去探探那座宅邸。
刚行至村中,一道身影倏地从旁侧的阴影中闪出,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位师姐,留步。”
来人穿着一身合欢宗弟子的服饰,身形挺拔,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在月光下光华流转。
他对着沈祭雪拱手一礼:“在下林风,亦是此次参与考核的弟子,不幸被卷入这幻境,孤立无援。方才见师姐行踪……冒昧拦路,不知可否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沈祭雪脚步顿住,目光落在那双过分漂亮澄澈的眼睛上,沉默着看了许久。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你探查到了什么?”沈祭雪问他。
林风摸了摸鼻子,做出回忆状:“我比师姐早进来半日,一落地就在这个村子里。不过这村子怪得很,阴气也重得吓人,昨天半夜好像还有吹吹打打的动静……”
二人交谈片刻,隐匿身形,借着月光,再次来到那座孤零零的老宅附近。
尚未靠近院门,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哼唱的声音。
那调子古怪,不成曲调,时高时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怜。
二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靠近,寻了一处隐蔽角落,向内望去。
月光如水,洒在破败的院落中。
只见白日里那昏死的女子,正披头散发地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里衣,脸色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眼神空洞,嘴角却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手中,捏着一根穿着粗黑线的针,就着月光,一针一线,极其认真地,将女婴断裂的脖颈与头颅缝合起来。
针脚歪歪扭扭,粗糙无比,黑线深深嵌入皮肉里,刺目惊心。
她一边缝,一边低低哼唱着那古怪的歌谣。
“乖囡囡,莫要哭,娘亲给你缝好看……”
“脖子断了,不怕不怕,缝起来就好了……”
“缝起来,就能活了……就能陪娘亲了……”
不多时,女子停下了针线,将那女婴举到眼前,仔细端详。
那女婴被粗糙缝合的脖颈显得更加怪异,小小的脸上,五官的位置产生了微妙的扭曲。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女婴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咯咯……咯咯咯……”
女婴发出了林中那些凶煞娃娃的笑声,四肢猛地一挣,从女子怀中跳出,落在地上。
她手脚并用,速度快得惊人,几下就窜出了院墙,消失在了通往密林的方向。
女子看着女婴消失的方向,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愈发扩大,满足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开始剧烈地咳嗽,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瘪,泛起皱纹,乌黑的长发眨眼间变得银白,枯槁。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彻底没了声息。身体也在月光下加速风化,最终化作一堆黯淡的尘埃,融入了院落的泥土之中。
仿佛她漫长而痛苦的一生,就在这两日之内,被加速演绎,彻底终结。
沈祭雪心中巨震。
这幻境的时间,竟然混乱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身侧的林风忽然低声道:“师姐,你看那边。”
沈祭雪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老宅角落,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微弱的红色光点从泥土中缓缓渗出,朝着密林方向飘去。
那红光中,蕴含着怨毒的煞气。
“……跟上去?”林风看向沈祭雪。
沈祭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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