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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江以绥却并没有听清,因为音量太小的缘故,他还以为她不开心,所以用沉默以对。
为了宽慰她,青年随即自顾自的调侃道:“世人皆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殿下这样给我施压,是不是也意味着你觉得我的医术比肩国之圣手?”
沈栀禾成功被他逗乐:“找你的雇主知道江湖上传闻杀人不见血的青衫客私下这么幼稚吗?”
他却答非所问:“殿下还是该多笑笑。”没正经过几秒又话锋急转:“你要总这么神情紧绷的话,会影响我的状态的。”
沈栀禾显然不打算背这个锅:“你还会受他人影响?你们刺客不是号称铁石心肠,千回百转绕指柔都不会动摇的吗?”
“我又不是木头。”他只匆匆一句就意图揭过这个话题,双手示意少女挽起云袖露出脉搏。
只是在搭脉诊治片刻后他就变了神色,望向少女时眉眼都透露着疑惑。
沈栀禾不知所措:“怎么了?”看着他这幅神情,她下意识往最坏的方向思考:“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青年摇头否定,他指下的脉象非但没有进一步恶化,反而脉道中还有清升之气缓缓流动,渐次消融。虽根基未清,却早已不复先前凝滞不通之象。
“殿下,你昨夜到现在是不是用过药膳?”
少女仍旧一知半解:“对,方延开的,是有什么问题吗?”她今早醒来的时候还被疏月盯着咽下了一盅药汤,也是方太医遣人熬的。
“无事。”他边说边收回了自己把脉的手,冷不丁冒出的下句话却让沈栀禾幡然作色。
他说,殿下你体内的疫气有所疏散了,不需要我的以毒攻毒也能好转。
“此话当真?”她藏在云袖中的手指都无意识绞紧,攥皱了丝绸所制的青烟罗衫。
“我行医多年还从未错判。”见她性命无忧,江以绥也默默松了一口气:“殿下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咳症已经有所减弱了吗?”
“那我还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担心病情又会像上一次一样恶化,卷土重来,让人束手无措。
青年释然,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幕后黑手都被你身边的那位臣子捉拿归案,外因不复,内因受药性所愈,不用太担心。”
“想来是你昨晚喝下去的那碗汤药起了效果。”他笑着低言:“我还以为方太医他当真束手无策,是我狭隘了。”
沈栀禾:“但我昨天夜里还是失眠了。”
“此非身疾,而是心忧。”他一针见血。
“我之前和你的侍女聊天时,她也说你常常夜不能寐。”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认真,收起了玩笑:“《内经》有言:神不守舍,则卧不安。”
“殿下,你在想什么?”
少女罕见的保持了沉默,她没有对他人倾诉忧思的习惯,也不知道将重生这样光怪陆离的故事从何说起。
于是心似悬丝,千千结系,神如浮絮,重重虑积。
见她守口如瓶的模样,江以绥也不好继续追问:“算了,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不打听了,殿下你也别皱眉。”
他边说边用手对着自己比划,示意她放松下来。随后便将视线投落在她身后书桌处堆积的折子上,带着劝慰的语气开口。
“我说这么多也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案牍劳形,操之过急易竭泽而渔。”他将话挑明:“鸿鹄之志,贵在徐徐。”
沈栀禾闻言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还接这种开导雇主的业务?”
青年顺势摊手作出无奈的模样:“没办法,疏月给的太多了。”
沈栀禾:“收了好处你还出卖她?”
“你又不会真的对她生气,毕竟那姑娘言行举止都很关心你,演不出来。”他边说边从匣子里拿出一盒香料,随手递给沈栀禾。
沈栀禾:“这是什么?”
“定心的熏香,有助眠的效果。”为了让她接受,他还对着少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殿下,你这里的妆容应该要再淡一点,遮青污过头了,适得其反。”
少女一脸诧异,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你涉猎的领域还挺广泛。”
“技多不压身,混迹江湖谋生的手段而已。”他并不打算过多描述,将话题硬生生转到昨晚的那碗汤药上:“所以看在我这么努力生活的份上,我能有机会知道方太医治好你体内疫气的方子吗,殿下?”
“我会让疏月给你送过去的。”少女说完就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她需要时间休息来应对下午的政务。
青年点头照做,提着沉甸甸的匣子行礼退出时还笑着打趣了她一句:“殿下,你运气还挺好。”
沈栀禾不解:“怎么说?”
他没出声,而是直接摊开匣子,给她看放置在里面的草药。它们大都颜色奇特,模样古怪,或生出锯齿,或长着绒毛。
最右侧的瓶中还禁锢着一只活蝎子,它正缓缓摩挲着双钳,尾钩幽蓝,在瓶壁上映出一点微光。
“沧锋蝎?”她还只在书上看过关于它的描述,其生活在丛林地带,甲壳色泽能完美融入黑暗,行踪诡秘难测,能在阴影中发出致命一击。
虽体型弱小,但因身怀剧毒被人敬而远之。
见他给出肯定答案后沈栀禾心头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拿它的毒用在我身上?!”
青年唇角勾起微微弧度,变相回答道:“所以我说:殿下,你运气很好。”
少女忍不住提醒:“它的毒性没有药可解。”
“我知道。”他拿出瓶子放在手里轻晃,游刃有余的逗弄这只沧锋蝎:“但蝎毒酷烈,于人如跗骨之焰。”
“若遇阴寒郁结、寻常药石无力之人,此物则能以烈焚阴,拔除沉疴。”
沈栀禾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淡声道:“五行生克,阴阳平衡。你倒是会圆融通达。”
面对她的赞赏,江以绥坦坦荡荡的应了下来,末了还拖腔带调:“殿下也不赖,博学多才。”
他调侃完后又朝少女颔首,将那沉甸甸的匣子“咔哒”一声合上,利落地提起,在转身告退前还劝慰她不要过耗神思。
“殿下,弦绷得太紧易断,舟载得太重易沉。终日汲汲,反失其本。”
她没应声,只是目送着江以绥离开。殿内重新归于寂静,可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运气好”却仿佛还萦绕在她耳边。
沈栀禾垂眸,看向自己纤细苍白的手腕。脉象渐清是事实,可这“好运”来得太过巧合。方延前几日还愁眉不展,为何一夜之间便有了对症之方?
她不信运气,只信自己掌握的东西。思及此,她沉声唤道:“疏月。”
待侍女应声而入,沈栀禾的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威仪:“去查,方太医昨日至今,接触过何人,我的方子经由谁手,药渣又倒在何处。”
她倒要看看,这背后推动她“好运”的,究竟是医者仁心,还是别有洞天。
*
是夜,檐角悬着的铜铃在晚风中轻颤,碎音如冰裂,旋即被浓稠的夜色吞没。天穹上星光点点,月华如练,将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而裴时逾端着熬好的羹汤敲开书房门扉时,沈栀禾还端坐在方桌前看书,面前堆了一叠厚厚的古籍。
“殿下,尝尝?”他把白瓷盖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浓白汤底,浅褐色的兔肉丝如柳絮般散开,其间点缀着橙红的枸杞与嫩黄的姜丝,色彩素雅而温润。
“你这是从哪里寻到的食材?扬州封城已月有余,百姓大都弹尽粮绝,市面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猎物。”
裴时逾见她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只好温声开口解释:“上次在落鹰涧一并抓捕的,我差人养着了。”
沈栀禾闻言抬起眼睫,眸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才缓缓落回那碗羹汤。她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你自己怎么不吃?”
“疏月说你没食欲,方太医又嘱咐过我,要让殿下多补充营养。”青年甚至在摆好瓷勺后还拿出了试毒的银针,迎着她的视线放进汤面中静置。
因为云琅的缘故,裴时逾现在对接触她的食物都格外上心,生怕重蹈覆辙。
片刻后才取了出来,银亮的针身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通体澄澈,原有的亮色纹路清晰如初,未起半分异样。
他执针的手指稳定,将银针不偏不倚地呈至她眼前:“没毒,安心用膳吧。”
沈栀禾静默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瓷勺。热气袅袅升起,在她长睫前晕开一片朦胧。
勺沿轻触唇瓣,她先是极小口地尝了尝。温热的汤汁滑入喉间,带着兔肉特有的清甜和姜丝的暖意,出乎意料地并不可厌。
连日因疫气和忧思而紧绷的脾胃,都被这口暖汤熨帖地舒展了几分。
裴时逾看着她安静用餐的模样,并未再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一旁微凉的茶水换成了更加温热的。
而彼时冯府门前马蹄鸣响,其声清越。方延身影急促,步履匆匆的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至书房门前,被疏月引进来时额头上还有汗滴。
他低头行礼:“老臣请殿下安康。”
沈栀禾将手中汤匙轻轻搁回碗中,发出清脆的瓷响。她原本因用膳而略显松弛的肩背不着痕迹地挺直,如同敛起羽翼的鹤,恢复了平日端凝的姿态:“栖明寺的百姓们怎么样了?”
“情况尚可,疫气扩散的速度也得到了初步控制,老臣还重新调理了药膳,所幸今日试用的新方似乎颇有成效,呕逆之症有减。”
他略一迟疑,还是据实以告:“只是近日雨水频繁,寺中屋舍多有漏损,阴湿之气不利于病体康复。且……且焚烧病殁者尸身所需的大量柴火,也因封城之故,筹措起来颇为艰难。老臣已尽力协调,但恐时日一长,难以为继。”
“这件事我会禀报皇兄的,下一批物资算算日子也该在路上了,你不用操心这个。至于修缮栖明寺……”她边说边将视线落在一旁的裴时逾身上:“你去?正好运河快完工了,人手可以直接抽调。”
“好。”青年点头同意。
方延见事情解决后便稳了稳呼吸,用袖口拭去额角的汗珠:“那劳烦殿下挽起云袖,老臣为你把脉。”
“嗯。”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所以在方延说出“情况好转”时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但表面上却仍作出了惊讶模样:“方太医,此言当真?”
“老臣岂敢妄言!”方延并未察觉异样,全然沉浸在医术奏效的喜悦中,花白的眉毛也因欣慰而舒展开,语气都轻松了不少。
而在她视线不及之处,裴时逾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将方才因过度紧握而骨节发白的拳头藏入袖中。
他沉默地注视着少女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眼底情绪翻涌,最终都归于一片沉静的守护。
沈栀禾将方延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上依旧维持着那份“如释重负”的笑容,温言道:“此乃方太医尽心竭力之功。待此事了结,本宫定有重赏。”
方延忙拱手躬身,言辞恳切,布满细纹的眼角因真挚的笑意而愈发深刻:“殿下谬赞,老臣实不敢独占此功。”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一旁静立的裴时逾,眼神中流露出长辈般的赞许:“此番若非裴殿史相助,陪着老臣在故纸堆里枯坐一整夜,翻阅那些早已蒙尘的医案古籍,还不顾自身安危,亲尝药膳,以验其性,老臣断不敢轻易将此方用于殿下之身。”
沈栀禾骤然抬眸,指尖在袖中微微一蜷。
她原以为疏月禀报他们两人深夜接触的背后暗藏机锋,却不曾想到是这样的缘由。
那些在太傅教导下烂熟于心的恩赏言辞、周旋应对,此刻竟像被风吹散的薄烟,一个字也抓不住。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撞入裴时逾沉静的眼底。他依旧默然侍立,昏黄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阴影。
只平静朝她温声道:“殿下,臣子本分。你不用有负担。”
当事人坦坦荡荡,沈栀禾也不好多说,只将一切未尽之言敛于眸底,抬手示意他们下去休息。
书房的门扉合转,青年却并未与方延在此分道扬镳,而是跟着他一起进入了院落厢房。屋内烛台被点燃,映出桌上堆积如山的古籍与散落的药笺。
方延回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裴殿史,你从方才起便神色有异。此刻并无旁人,究竟所为何事?”
裴时逾没有作声,而是从袖口处取出一张折叠齐整的纸笺,在灯下缓缓铺开,推至方延面前。
“太医可知,殿下除了您之外,还曾暗中寻过第二道方子?”
方延闻言一怔,低头细看纸上的药味配伍——这方子虽思路新奇,却隐隐暗合祛除疫毒之理:“这方子从何而来?”
“江湖游医青衫客。”青年眼也不眨,语气平静无波,将自己亲手熬药的重任与重生带来的先知,尽数掩于这个合情合理的谎言之下。
“我观太医今日为殿下诊脉时,神色讶异却欲言又止。便猜想,或许正是两方结合……才悄然见效。”
他们二人虽熬了一宿,但并未过多改动原有的药方,小修小补不见得会有此奇效。
方延闻言,面色几度变幻,声音干涩:“所以你是想做什么?”
裴时逾并未立即回答。他修长的手指在药方上轻轻一点,随即不紧不慢地将那张纸笺调转方向,正对着方延。
烛光在他眼底沉淀成幽深的色泽,声音低沉而平稳:“太医言重了。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这现成的功劳,正摆在太医面前。”
“破解疫病,悬壶济世,流芳千古。这个机会您要还是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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