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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启心颤
暮色渐沉,路灯一盏盏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昭槐像往常一样将温霜言送到她家楼下,夜风拂过少女的发梢,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拜拜昭槐,明天见。”温霜言转身朝他挥挥手,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
“嗯……明天见。”周昭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指尖在裤缝处轻轻摩挲,像是克制着什么冲动。
温霜言走进楼道,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周昭槐才缓缓转身,却不知少女正站在三楼的窗边,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温霜言的房间里。纱帘被夜风轻轻掀起,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斑驳光影。
她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染开一片暖黄色的温柔,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蝴蝶振翅般轻盈。
钢笔在指尖转动,金属笔身在灯光下泛着微光。温霜言盯着面前空白的信纸,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落下笔尖:
“To 周昭槐:”
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像一滴不小心坠落的眼泪。温霜言咬了咬下唇,继续写道:
“我喜欢你……”
笔尖突然顿住,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少女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今天下午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周昭槐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掏出一叠粉色信封,看都没看就直接扔进垃圾桶的样子。那些精心装饰的信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最后无声地落入垃圾桶的底部。
“反正他也会丢掉……”她小声嘀咕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将写好的信纸小心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指尖在折痕处轻轻抚过,确保每一道折痕都完美无缺。
蓝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像一片小小的夜空。温霜言将折好的信纸塞进去,手指在信封上徘徊许久。她盯着本该写署名的位置,钢笔几次想要落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没有署名,就像给自己的心意留了一条退路。
“这样就好。”她轻声对自己说,将信封放进书包的夹层。指尖轻轻抚过那抹蓝色,像是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明天早上,等周昭槐像往常一样去帮她灌水的时候,她只要悄悄把这封信混进其他情书里就好。反正没有署名,就算被丢掉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她写的,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微微发抖的手指。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飘落在窗台上,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温霜言抬头望向夜空,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这样的星空,像极了那天在福则山上看到的景象——周昭槐站在她身边,肩膀若有若无地碰触着她的肩膀,星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是撒了一层银粉。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周昭槐正站在自家阳台上,手里捏着一片同样的梧桐叶。少年望着远处的灯火,眼前浮现的却是温霜言今天在喊楼时晃着手机哼歌的样子——睫毛在灯光下像蝶翼般颤动,嘴角扬起柔软的弧度。
月光静静流淌,照亮了两个房间的窗台。一个蓝色的信封躺在书包深处,等待着明天的太阳;一片梧桐叶被夹进书页,墨香里藏着未说出口的心事。
夜风轻拂,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柔,将少年少女的心事悄悄编织成网,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轻轻收拢。
第二天,
晨光如碎金流淌,窗棂被镀上一层柔和的暖色。温霜言跟在周昭槐身后走进教室,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与旧纸张的熟悉气味。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书包右侧的夹层,那里,一
朴素的天蓝色信封正静静躺着,像一颗被捂得滚烫却不敢示人的心。帆布包带被她攥得起了细微的褶皱,如同她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
周昭槐将他的黑色书包放在旁边座位上,动作是日复一日养成的熟稔。他转过身,极其自然地拿起温霜言桌上的浅蓝色保温杯——杯身上贴着一个小小的雪花贴纸,边缘已有些卷起。
“我去帮你灌水。”他的声音清冽平静,像初秋早晨的空气。
“嗯……谢谢昭槐。”温霜言的声音比平时轻软了几分,目光黏着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上。少年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肩线平直,步伐从容,消失在门口洒满阳光的走廊里。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温霜言迅速拉开书包夹层。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光滑的信封表面时,竟微微颤抖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将它抽了出来。目光快速扫过周昭槐那张堆满了书和卷子的课桌——桌角,赫然已经摞着几封颜色各异、装饰精巧的信封,粉色的、淡紫的、印着小爱心的……都是其他女生趁他不在时悄悄放置的心意。
她的蓝色信封,朴素得近乎寒酸,没有烫金花纹,没有丝带蝴蝶结,甚至没有署名。温霜言只觉得脸颊发烫,她飞快地将自己的信塞进那堆“花枝招展”的情书里,又下意识地用手指将它往里面用力按了按,仿佛这样就能让它更安全地藏匿起来,淹没在粉色的海洋里。做完这一切,她像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脊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周昭槐回来了!
温霜言猛地坐直身体,几乎是扑到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抓起笔,胡乱地在一道刚画好的受力分析图旁边戳点着。笔尖悬停在纸面上,迟迟落不下去,只在原本光滑的纸页上留下一个越来越深的小凹坑。
周昭槐将灌满温水的保温杯轻轻放在她桌角。杯壁冰凉,迅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其中一颗不堪重负,沿着杯壁滑落,“啪嗒”一声,在她摊开的练习册旁边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视线,如同带着精准的扫描功能,自然而然地掠过桌角那叠突兀的信封堆。几不可察地,他的眉头蹙了一下,那是一种混合了习以为常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又是情书,”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那种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别扭,“有什么好送的……” 语气里是惯常的淡漠。
温霜言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死死盯着练习册上那个被自己戳出的小洞,视线却完全无法聚焦。她能清晰地听到周昭槐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纸页的声音,接着是信封被拿起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啪嗒”——一封粉色的信□□脆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啪嗒”——又一封淡紫色的紧随其后。
“啪嗒”——印着小爱心的也没能幸免。
那声音,规律而冷酷,像小锤子一下下精准地敲打在温霜言紧绷的神经上,宣告着那些隐秘心事的终结。每一声“啪嗒”,都让她攥着笔的手指更紧一分,指节泛出青白。
突然,那规律的“啪嗒”声消失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温霜言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集体倒流,全部涌向她的脸颊和耳廓,烧灼感异常清晰。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脉搏在疯狂跳动。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练习册,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盯穿。
周昭槐的动作顿住了。那封天蓝色的信封被他捏在修长的指间,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它太朴素了,在一堆花哨的信封中,像一片安静的深海,反而异常醒目。没有署名,没有装饰,只有一种沉默的倔强。
“怎么了?”
周昭槐的声音突然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丝探究。这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惊得温霜言浑身一颤,手中的笔“啪嗒”一声再次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没什么!”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好几个度,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尖锐。大脑一片空白,她只想赶紧转移话题,掩饰自己的失态,“今天……今天你怎么有兴趣看那些情书了……”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问题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愚蠢得让她想立刻原地消失。
周昭槐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泛着不正常红晕的侧脸上。他捏着那封蓝色信封的手指微微晃了晃,纸张发出轻微的窸窣声。阳光穿透薄薄的信封,隐约勾勒出里面折叠信纸的轮廓。
“这个信封,”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尾音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玩味,“挺好看的。”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信封的边缘,“就是没写名字。”
温霜言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连后颈都烧了起来。她猛地转过头,视线慌乱地投向窗外,假装对远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丫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声音干涩发紧:“哦…随,随便你……”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
就在这时,周昭槐做出了一个让温霜言几乎停止呼吸的动作。
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近乎优雅的慢动作,将其余那些粉色、紫色、带着爱心的情书一封封捻起,看也不看,像处理最普通的垃圾一样,精准而随意地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啪嗒”,“啪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冷酷的终结意味。
唯独剩下那封蓝色的。
然后,在全班同学若有若无的余光注视下,尤其是何秋妍那突然亮起,充满探究光芒的眼睛,在温霜言几乎要窒息的心跳声中,周昭槐没有扔掉它,也没有拆开它。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可能闪过的任何情绪。他用一种极其自然、仿佛在做最寻常不过的动作的姿态,轻轻地将那封没有署名的蓝色信封,夹进了他摊开在桌面上的、厚厚的数学练习册的中间页里。书页合拢,将那片安静的蓝色彻底吞没。
温霜言的眼睛瞬间瞪圆了,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手中的笔,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啪嗒”一声,第三次掉落在桌面上,这一次滚得更远了些。
周昭槐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神色如常地翻开物理课本,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只是,当他垂眸看向书页时,那微微上扬的嘴角,终究没能被完全压下去,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了然和隐秘愉悦的弧度。他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练习册的封面上摩挲着,仿佛在确认里面那个突起的轮廓。
教室里,阳光依旧静静流淌,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何秋妍转过头,狐疑的目光在温霜言红透的耳尖和周昭槐平静的侧脸上来回逡巡,最终落在那个被蓝色信封撑得微微鼓起一道棱的数学练习册上,眼神里充满了“有情况”的兴奋光芒。前排的许景恩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对后排这场无声的惊心动魄风暴浑然未觉,嘀咕着抱怨昨晚的数学题太难。
而那封没有署名的、承载着少女全部勇气和心事的蓝色情书,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少年最重要的数学练习册深处,被坚硬的纸张温柔地包裹着。像一个被妥善安放、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又像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小小的秘密。
阳光落在练习册深蓝色的封皮上,也落在他摩挲着封面的指尖,仿佛为这个秘密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细响,像极了少年此刻心底,那无声涌动的,温柔而笃定的潮汐。
直到放学,温霜言也没看见周昭槐将那个蓝色信封丢进垃圾桶。
暮色四合,温霜言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书包被随意扔在地上,拉链还敞开着,露出里面皱巴巴的习题册。一整天了,她都没看见周昭槐把那封蓝色情书丢掉——这太反常了。
“他为什么留下了……还刚好是我的那封……”温霜言咬着拇指指甲,眉头紧蹙,“但是我没写名字啊。应该认不出来吧?”
窗外飘来邻居家做饭的香气,锅铲碰撞的声响在黄昏里格外清晰。温霜言突然抓起枕头蒙住脸,在床上滚来滚去,柔软的床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啊啊啊啊啊……烦死了……”
她的声音闷在枕头里,带着几分懊恼和说不清的期待。脑海中不断回放今天课间的场景:周昭槐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封蓝色信封,若有所思地摩挲边缘的样子;他假装不经意扫过教室的目光;还有午休时,他把信封夹进课本时嘴角那抹可疑的弧度。
枕头被揉成一团,温霜言顶着一头乱发坐起身来。书桌上的雪花挂件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像是在嘲笑她的纠结。
与此同时,周昭槐的房间亮着台灯。
少年坐在书桌前,蓝色信封被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正中央。他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信封的边缘,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褪去,台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
“万一是她呢……”
周昭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捏住信封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准备拆开。就在信封即将被掀开的瞬间,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万一……不是呢?”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周昭槐盯着信封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口气,将它轻轻夹进了最常用的笔记本里。笔记本被塞回书架时,他的指尖在书脊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做一个无声的告别。
“周昭槐你怎么这么胆小……”
他自嘲地笑了笑,仰面倒在床上。天花板上的夜光星星贴纸是小时候贴的,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绿光。那些星星像极了温霜言眼睛里的光——每次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底总是亮晶晶的。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许景恩发来的消息:
「景:明天打球?」
周昭槐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突然翻身坐起,手指飞快地打字:
「H7:问你个事」
「景:?」
「H7:如果一个女生给你写情书但不署名……」
消息还没发完,他又一字字删掉了。太明显了,许景恩那个大嘴巴肯定会猜到。
窗外,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树梢。两个房间,两扇窗户,两个失眠的年轻人,都在想着同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温霜言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她盯着手机里和周昭槐的聊天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方徘徊许久,最终只发出去一个表情包。
几乎是同时,周昭槐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兔子表情,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H7:还没睡?」他回复道。
「小冰块:作业写不完」温霜言撒了个小谎。
月光静静地流淌在两个手机屏幕之间,照亮了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蓝色信封安静地躺在书架上,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时机,被真正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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