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坠雨

　　假使周垚对医学多一些了解，亦或是他更成熟一些，多长几个心眼，便会意识到当初他的那些钱完全不够支撑周汝芳的康复。

　　不过宋秉声上下打点到位，就算周垚意识到不对劲，恐怕也只会感慨周汝芳吉人自有天相。

　　那天陈松予处理好医院的事向宋秉声复命，宋秉声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直截了当：“想说什么？”

　　陈松予思忖良久，两年前宋畅对他的警告不无道理，可终究宋秉声才是给他发工资的人。

　　“两年前我们前往佳国的时候，我给周先生发过机场定位，”陈松予观察着宋秉声的脸色，“……他没有来。”

　　话里话外，意思都是周垚压根没把他宋秉声放心上，他又何必费劲心机，替周垚料理麻烦事。

　　“他提的分手，他还来干什么？”

　　宋秉声回应得果断，但陈松予能看出他脸色黑了一分。

　　“宋总，要是您真的放不下他，不如就掐断他的经济来源，他一方面找不到工作，一方面又需要大量的钱，自然会来找您。”……到时候你要他往东，他都不敢朝西瞅一眼。

　　其实陈松予心里是希望宋秉声和周垚能好的，不仅是他能感受到两人关系的不一般，而且能一挫宋畅锐气——陈松予能力强且要强，当初宋畅指责他多管闲事，实在是伤了他的自尊心。

　　宋秉声有些不解地瞥一眼陈松予：“你快三十了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好意思指导别人？”

　　陈松予哑口无言，分不清宋秉声和宋畅谁更可恶。

　　宋秉声哪里会考虑那么多呢？

　　那笔钱对周垚、对陈松予都是天文数字，对他而言不过数字罢了。

　　周垚也是，他要真有想法，别说要周垚去佳国，就是要成天把周垚拴在裤子口袋边又有何难。

　　两年前他能离开得那么洒脱，主要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周垚不算什么，没必要和他计较。

　　可是当他在佳国待了两年，那个人的影像却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对周垚的感情。

　　所以他想给周垚找点麻烦，最好让周垚乖乖地、主动地回到他身边，但命运又和他开玩笑，偏偏周垚的奶奶病了。

　　周垚这么个孤儿，要是再失去奶奶，鬼知道他还想不想活，就算他想好好生活，这一路又得吃多少苦。

　　远在他乡，那个人离他那么远，他要想去见他一面，不说跨国航空，内地换乘，就是去到他们乡所在的犄角旮旯，都得在车上颠几个小时。

　　他舍不得他吃苦。

　　虽然他已经吃了太多苦。

　　宋秉声自己也思考过，他怎么会喜欢周垚呢？

　　难道是因为幼年时被徐沁的霸总小说荼毒过？

　　紧接着的第二个想法就是宋晋城一定是不会接受他的——没办法，宋秉声前十九年的每一步都在和宋晋城较劲，除了父亲，他早已以另一种身份彻底融入宋秉声的生命。

　　可不要说宋晋城，谁又能想到宋秉声真喜欢周垚。

　　宋秉声没有找到原因。

　　那天他抽了两根烟，和自己打赌，如果周垚愿意进宋氏的公司，不管他想不想来佳国，愿不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他都一定把他带在身边。

　　周垚没有，他转头就进了顺颂。

　　到了这时候宋秉声便打算放手，甚至重新思考他爸那套处事哲学，要是周垚一步都不肯迈……宋秉声居然不愿意为难他。

　　直到回国后从赵知节那儿再度听见了周垚的消息，宋秉声想：见见又何妨。

　　这一见，就见到周垚对陈沂含情脉脉的眼神。

　　好啊，周垚不愿意，他偏要周垚一步步走近他。

　　“你说什么？”

　　周垚的手握得更紧：“我们结婚吧，去国外登记，受法律保护。”

　　宋秉声以为周垚一时冲动，实则他蓄谋已久。

　　那是宋秉声啊，周垚想这个人永远属于他。

　　“追我，追到了，我就是你的。”

　　周垚贴近宋秉声：“这样都不算追到？”他一顿，“你刚还说喜欢我。”

　　“不想追，那周总请回。”……臭脾气这么多年改不了。

　　周垚又仰头亲他：“追，追。”

　　宋秉声两只手指抵着周垚的唇，把他圆圆的脑袋按下去，有些不满：“你追别人都是这么追的？谁准你亲了？”

　　“周垚，别轻贱自己。”

　　周垚立马意识到宋秉声的意思：“我没追过别人，只是对你……”

　　“那陈沂呢？”

　　周垚眼里忍不住浮出喜悦：“宋总气量不小啊。”

　　宋秉声压了压眼，很像捕食者捕猎时瞄定猎物的动作，不虞且极具压迫感。

　　他似乎不屑地哼了一声。

　　周垚不敢惹他了：“陈沂长得太好，我只是逗逗他，绝无非分之想。”

　　“长得好你就想逗他，世上长得好的人多了去，你都要试一试吗，当初愿意和我上床，也是看中我的脸？”

　　怎么回答都是错，宋秉声完全就是个幼稚的小朋友，拐弯抹角和你斗嘴，实则是自身不悦情绪的外露。

　　“没办法，你长得太帅，见一眼就忘不掉。”

　　宋秉声挑挑眉：“那陈松予给你发定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宋氏的公司联系你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拒绝。

　　他本不想说这些，担心周垚受不住如此质问，又生了退缩的想法。可宋秉声又想试一试，周垚到底能忍自己到什么程度。

　　周垚脸上刚浮现没多久的轻松神情褪去，面色稍显凝重：“那天，我去了。”

　　“我一接到陈助理的消息就往机场赶，但路上一直堵车，好不容易到了机场，找你们那趟航班又耗费不少时间，最后还是错过了。”

　　“你别生气。”

　　这话好耳熟，宋秉声有些耳鸣。

　　等周垚说完抬起头，迎上的就是宋秉声温热的唇，这个吻很凶残，几近野兽的撕咬，又腥又苦……可周垚舍不得后退。

　　“你不是不让亲吗？”

　　宋秉声有些烦躁地把周垚头发揉乱，没有回答，而是露出一幅“你在说什么”的疑惑表情。

　　周垚心领神会，愈发觉得宋秉声可爱：“我喜欢你亲我。”

　　宋秉声耳根发红，关了灯，把周垚搂在怀里：“睡觉。”

　　从此，周垚真的开始了追求宋秉声之路。

　　一大早就有一束紫罗兰送到宋氏，职员把花往宋秉声办公室送的时候被他的另一个助理钱晖拦住了。

　　“这花是哪来的？”

　　那人如实回答：“不太清楚，只署了一个‘周’字，但陈助说直接放宋总桌上。”

　　饶是仍有疑惑，钱晖还是摆摆手让他把花送进去，正低头思索着，一转头就碰上陈松予意味深长的微笑。

　　“？”

　　“工作辛苦了。”陈松予满意地拍拍钱晖的肩头离去。

　　大概是从此受到了鼓励，中午理应被送进宋秉声办公室的外卖也遭受了钱晖同样的待遇。

　　不过这次纠正他的是何衿娜，此后“周”字便如同进入宋秉声办公室的通关文牒。

　　晚上宋秉声下班，周垚也是抢了他司机的活，接到宋秉声就要把他往京郊送。

　　“你这是干什么？”

　　“追你啊。”周垚眼睛亮亮的。

　　宋秉声发了个位置给周垚，是他公司附近的一个小区：“我平时住这儿。”

　　周垚点头，有股用力过猛的懊恼。

　　“下次别送花送饭了，没地儿放。”

　　“哦，”周垚眨眨眼，难掩失落，“好的。”

　　他这份可怜小狗的模样落在宋秉声眼里，于是到地方之后，宋秉声摸了摸他的头，并习惯性地捏了下他的耳垂。

　　“走了。”宋秉声正欲起身。

　　周垚拉住宋秉声：“我可以讨个奖励吗？”

　　“上去再说。”

　　周垚摇头：“我得回去，奶奶还在家等我。”

　　宋秉声眼里的温存消散无踪：“这样也想讨奖励？”

　　周垚凑近，把下巴轻轻地靠在宋秉声肩上：“亲一下好不好。”

　　宋秉声眉头微蹙，本欲拒绝，不到一秒，却又温柔地吻上去，循循诱导，缠绵至极。

　　周垚刚进入状态，宋秉声便抽身离去，周垚喘了一口气，本能地想追吻。

　　“嗯？”宋秉声皱眉。

　　于是周垚乖乖坐下：“早点休息，晚安。”

　　宋秉声感到实实在在，可以触碰的愉悦：“路上小心。”

　　路上确实挺小心的，可一回到家周垚就被周汝芳堵住了。

　　周汝芳端详着周垚的表情：“你不是谈朋友了吧？”

　　周垚怔了一瞬，迟疑道：“要是真谈了呢？”

　　周汝芳仿佛被点燃的炮仗：“好啊你小子，谈朋友都不告诉我了，我难道还不能见见我未来孙媳妇吗！”

　　周垚愈发觉得呼吸不畅，他抬手扶额，慎重道：“奶奶，你……就是那什么……那个人我还在追，但是……”

　　他觑着周汝芳的脸色，迟迟没有下文。

　　周汝芳有些着急，一拍大腿：“他就是个男的，你也得告诉我啊！”

　　这下周垚彻底说不出话来，一双澄澈的眼睛直直地与周汝芳对视。

　　周垚不记得他们俩愣了多久，时间再次开始流逝的契机是周汝芳猛然闭眼，学着周垚的姿势以手扶额。

　　“奶奶，您别着急。”周垚担心周汝芳的身体受不了这个刺激，所以坦白时便犹犹豫豫，没想到意外被她一语道破。

　　周汝芳拍拍他的手：“没事，你先去睡觉，我理理思路。”

　　一边是周汝芳的身体，一边是宋秉声，周垚腹诽：我哪里睡得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