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水

　　又有丫头来报，英粲要的西洋镜铺子里新来了几面。因镜子太大，符合要求的数量不少，外面小子来问，是全把镜子带到家，还是放铺里让英粲去看。
　　婴齐见天气不好，有风有雨，便道："此时出门多有不便，你是否迫得不耐？若愿意等，天好了再去。"
　　英粲被问，直言心中不耐，毫不顾虑恶劣的天气："我就要此刻去，大不了驾马车去。"
　　婴齐不愿为难奴仆，马车湿了清洗也是费劲，出主意道："新年将至，家里该洗的都已洗过，他们已是乐着等年礼，我骑马带着你快去快回。"
　　英粲呜呜叫，揽着婴齐的脖子十分亲昵："婴齐大王万岁，妾愿追随大王永生永世！"
　　婴齐笑过让她去换衣，万盈升望向跑远的英粲，劝道："何必，早晚都行。"
　　婴齐已穿好绡丝制成的油衣，闻言笑道："能早何必晚，随她心意岂不好，也就半时辰的事。"
　　万盈升拿过斗笠，为她戴上。叮嘱道："早去早回。"
　　英粲换好衣过来，婴齐见她穿得单薄，让她重换："木屐不用，你去换上厚实的鞋袜，不防水也暖和，有水的地方我背或抱你。你将脚藏在衣下，比冻得生冷的木屐强。衣裳也需换上夹棉大衣才好，行动不便自有我。病了得不偿失，那仅是一面镜子而已。"
　　英粲脱下油衣，重换婴齐卧房找出冬日衣裳穿好。两人终于出门，上马前，婴齐又用一斗篷盖住她，外又加件宽大的油衣，最后才抱上马。英粲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雨也不能近身。
　　到了铺子，英粲把要的东西做上记号，让伙计们挑雨停的日子送家去。一切妥当，英粲才满心欢喜的回家。晚间用了饭就道鼻腔不舒服："一呼一吸，像是有蚂蚁在咬，空气太冷了。"
　　婴齐命烧了几个火盆，英粲又嫌空气干。赵剑铮带着医师瞧了两趟，埋怨二人不稳当。过后温华年让人拿了被子过来："粲丫头睡时用这被子，里头是药材，不厚重。将它蒙住口鼻，内里就舒坦了。"
　　英粲一试，果然如此。不仅呼吸不再痛。还有沉重的睡意袭来。婴齐见她睡熟，在她榻边放了杯水，交代丫头小心服侍便走了。
　　第二日，英粲被赵剑铮逼着吃了药与清淡饮食，威胁道日后雨天再出门，便把她送到学里教书。
　　春三月，婴齐送万盈升去学宫，十穗把所有活揽在身上，不一会儿就失了气力。英粲、万盈升都是娇养惯了的，只得由婴齐将剩下的手续跑完。
　　学究那里领青衿与对牌，又去饭堂领了用饭的牌子，到药堂领驱散蚊虫的香囊时，意外碰到一熟人。
　　陈得益没料到会在此处碰到婴齐，初时很是慌乱，而后是愤怒。颤着声音低声道："我知道是你。"
　　婴齐笑问："我不是我，请问公子我该是谁？"
　　陈得益骂道："你别同我装傻，便是你杀了我父母。"
　　婴齐道："真是个好消息，请节哀。"
　　陈得益红了眼："你怎如此狠心，事都过了多年，你叫我日后怎么办？"
　　婴齐笑道："不知道怎么办就去死，别总问别人你该怎么办。你要是不死，再过几年我就要去找你，是你说的事过几年，你不会忍心还怪我吧？区区杀亲之仇而已。过几年就好了，你怎么会忍心怪我？放不下就是你狠心了。"
　　陈得益哭喊道："何至于此，你幼时同我也十分亲近，还叫过我几年哥哥。就不能看在往日情分？"
　　婴齐回道："那哥哥就不能看在往日情分，不问我的罪？"
　　陈得益闭上眼："罢了，我双亲的命赔给你家了。"
　　婴齐道："两条命够了，姑姑一条，腹中胎儿。"
　　陈得益猛得讲眼睁开，正要找补，被婴齐抢先道："你亲兄陈难缘的命你没忘，你们只是不把我赵家人当人而已。你忘记了我本该有的一位妹妹或者弟弟，你亲兄的命太烂了，我家不要。你要执意将他算作我家的，那你还要再赔我一条命。"
　　陈得益听完，吓得退后两步。婴齐追上，又道："你的命我就不要了，管好你的嘴，否则让你死仅是我顺手的事，记住了么？"
　　不等陈得益的回应，婴齐留下一句废物，抬脚就走。
　　婴齐做完一切，与万盈升告别，带着英粲二人回家。路上都是各地而来的学子，堵塞很久才通路。
　　京中生意不好放开太久，四月，赵剑铮与温华年携一家老小赴京。海上的生意落在婴齐身上，在家人走后第二日，婴齐正准备着海上所需物品。英粲前来，让她备一份自己的。
　　婴齐听她所说，很是吃惊："海上航行不是一日两日，你又最烦无趣跟着我去受罪做什么？"
　　英粲执拗的收着衣物："以往有谷子叔和你同去，如今他们放手是因你有才干。可若没个可靠的人跟着，我还是还不下心。"
　　婴齐道："这几日最是好时候，花开鸟唱，顶多过个几月我就回来。你最喜欢春季不是么？"
　　英粲道："花年年都开，起码和你去一次，我才知道有她们有没有骗我。"
　　婴齐笑道："定是从哪儿听了闲话，前几日你还兴兴头头要带十穗逛遍禹杭。车马护卫都已备好，怎又改了主意？"
　　英粲眼圈顿时红了："昨日听到几个小子说你，他们说继承者的身份并非荣耀，而是诅咒。你要抗下所有担子，不可逃离怯懦，不可回头张望，总是咬牙带着家族活下去。"
　　婴齐大笑："是不是还说，继承者看着所有人死亡，定会破茧而出，要么就是死在所有人前面？"
　　英粲委屈点头，婴齐牵过她，笑骂："少看些话本子，再者小子们背后乱嚼，打出去就是了。你是什么身份，同他们置什么气也是白气！你该拿出小姐的派头来，喝令几人打他们嘴巴子！"
　　英粲笑道："已打过了，娘子不在他们便松松散散的，我可不会不管。"
　　婴齐赞她做得好，为她做出保证："赵家过得不是刀尖舔血的生活，海上虽凶险，但我也算身经百战。你尽可放心，赵家在我手里起码还能富上两代，断不会叫我白白费命。娘都都放心我去，可见我本领已达到她心中所想的水平。咱不是那种艰难的继承者，咱是很有天赋的，家族又有人肯帮忙，比很多继承者命好。"
　　英粲还是要跟着去："无论你说什么，我就是要去。"
　　婴齐问："若你去了，可想过小穗？明面上是你做主将她留下，你我都出门，她又失了盈升，此刻心里估摸着在淌眼泪了。她一向胆小。家里熟人都不在，恐连饭也不敢好好吃。"
　　英粲拍额大骂疏忽："你既说你有本事，那就带我们一起，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
　　婴齐左右劝不过，只得命人多备几套衣物。十穗在房里情绪很是低落，英粲跑出跑进。她跟着起起坐坐好几次。
　　肉麻话英粲惯说不出，从婴齐处得知十穗所想，当下见她心里便有点儿变扭。拿出往日的架势，命房里的丫头为她们二人备好衣裳，过两日一起出海。
　　十穗听了这安排，眼里又现出喜悦，喜得连把手里用来掩饰的针线丢在一旁，上前与几个丫头一起收拾。
　　英粲心中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感，婴齐却不肯多怪英粲一句，反而犹在怜惜。早年看人脸色行事，揣度别人心意的日子已经过够了。
　　此生绝不不愿再看到她谨慎小心，刻意讨好。任旁人如何说，只要英粲高兴，就算她自私贪婪怪事做尽，只能能摆平，婴齐都会惯着她。摆不平，也自有她替英粲去赎罪，死也可以。
　　英粲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爱计较与过度保护自身，原是童年不算太平才导致她如此。和以往胆小的人比起来，略爱以自己为主的英粲，才是婴齐想要的。
　　自上船，婴齐就换了轻便装束，成日的看账本，观海面情况与风向。与诸位前辈一齐商议下一步计划，海面摇晃，婴齐不许英粲二人做针线，也不许她们看书，生怕坏了眼睛。
　　水面又潮，队伍中多是妇兵，每日都有医师熬煮补血汤药，防止她们身上月事来时不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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