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之地

　　“我们在你房间里发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工具，这个你该怎么解释？”陈队盯着毕鸣，目光灼灼地问道。

　　毕鸣裹着厚厚的被子靠坐在病床上，自从被警方从黄氏民宿解救出来后她就感冒了。

　　虽然不算多严重的病，但在毕鸣住院期间，医生从她的血液样本里发现了不一样的精神活性物质，医务工作者不仅觉悟高，警觉性还强，院方这边转头就联系了刑警队，送去了那边做检测了。

　　最终检验结果是，毕鸣血液里含有极少量的P silocybin成分，也就是裸盖.菇素。

　　裸盖.菇素少量摄入虽可能不直接致命，但会引发强烈幻觉、情绪失控、心率飙升，还可能诱发精神疾病或导致意外，一般情况下会在摄入后的数小时至一天内逐渐排出。

　　自从有了这个重大发现后，法医那边对其余十人（包含贺志华在内）重新做了检测，同样也在他们体内发现了裸盖.菇素的残留。

　　为此痕检部门还重新去黄氏民宿的厨房提取物证，从一包差点被扔掉的厨余垃圾里翻找出了吃剩下的小鸡炖蘑菇，并从中检测出了裸盖.菇素的残留。

　　这也使得1.29案的案情更加扑朔迷离。

　　原本是酒后肇事引发的车祸，结果却牵扯出了后备箱藏尸案，再然后就是黑民宿谋财害命案。直到裸盖菇素的发现，这起案件又升级为了集体投毒案。

　　陈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毕鸣的目光有些呆滞，她缓缓扭过头，“抱歉！我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了，反应总是慢半拍。”

　　女警：“没事的，许是裸盖.菇素在你体内还未完全代谢出去，过几天就好了。”

　　毕鸣点点头：“希望不要对我的身体产生负面影响。”

　　女警员欲言又止，她觑了觑自家队长的脸色，还是把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心道：哪能一点不受影响呢，现在不就是咯，这姑娘反应能力都慢上了好几拍。

　　如果真是有人故意投毒，那这个人可真该死。

　　毕鸣看向陈队：“陈警官，你刚才说什么？”

　　陈队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再次重复：“我说你房间里发现了一堆榔头锤子，那些是做什么用的？”

　　“哦，那个呀……”毕鸣笑笑：“我有报过一个雕塑班，那些东西都是做雕塑的时候才能用到，平时我都是放在车上，那天不知怎么的把它们当成了换洗的衣服带去了民宿。”

　　女警：“锤子、卡尺那些都是？”

　　毕鸣：“嗯，锤子是配合凿子使用的，卡尺、卷尺、水平仪这些是测量工具，做雕塑的时候都能用上。”

　　“还有些铁丝、木架子什么的不方便随身携带，平时我都是放在工作室里。”

　　女警：“你还有工作室？”

　　“有啊，我小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什么泥巴啊，木工活儿啊之类的，后来……后来我爸妈都没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还哪有心思捣鼓那些。”毕鸣似是陷入了回忆，感慨道：“那几年是真的难啊，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你……”女警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竟不知道这姑娘之前过得这么不容易。

　　陈队倒是冷静：“你父母去世后你是怎样生活的？我看你的简历里是读过大学的，省内的985，学费问题你是怎么解决的？”

　　“上大学之后有奖学金，周末我也会外出做做家教什么的赚点生活费，都是成年人了，只要肯努力总会想出办法的对吧，一个大活人还不至于饿死。”毕鸣开了个玩笑。

　　陈队：“上大学之前呢？”

　　毕鸣沉默片刻后抬头，眼里竟隐隐有泪光闪烁，她抹了一把脸：“当然是遇到好心人了呀，没人资助就凭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很难走到今天的。”

　　女警：“不是有社会福利机构……”

　　“嗐，那个呀……”毕鸣笑笑：“那都是没了亲人的孩子才能去的，我还有亲属尚在，只不过他们不太想管我，也不愿意供我上学罢了。况且那个时候我都十几岁了，再挨上几年就满18岁了，忍忍就过去了。”

　　女警明白了，像这种情况福利院还真管不到毕鸣头上。

　　陈队：“你说的那个好心人是……”

　　毕鸣：“是黄四海，以前那个向阳酸菜场的老板。”

　　“他可是个好人呐！不仅包了我初、高中的学杂费，还定期给我打生活费供我吃喝，要是没有他……”毕鸣自嘲地笑笑：“我现在指不定混成什么样子呢。”

　　陈队皱眉：“这个之前你怎么没提过？”

　　毕鸣一脸茫然：“啊？你们也没问呐。”

　　“再说黄叔叔都失踪多少年了，他与民宿命案又没有关联，我没事儿牵扯人家干嘛。”

　　陈队：“你知道他失踪了？”

　　毕鸣：“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上大学之后黄叔叔就与我失去了联系，我以为他是工作比较忙，忘了给我打款……”说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带动着输液管一阵哗啦哗啦。

　　“我也没好意思问，就靠着之前攒下来的钱咬着牙过，后来……我就从电视上看到了酸菜厂火灾的新闻。当时我心里是很着急的，一连给黄叔叔挂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打不通。”

　　“再后来……我靠着自己攒下了点钱，乘车去了一趟向阳屯打听，这才知道当地人都传言说黄叔叔欠款跑路了。不过这个我是不信的，黄叔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因为一点点欠款就跑了呢？那么宽阔的厂房，那么多的设备，那么一大块地皮，随便卖卖也能把欠的窟窿堵上，剩下的钱不愁不能东山再起，反正我是很相信黄叔叔有这个能力的。”

　　女警：“后来呢？”

　　毕鸣：“后来黄叔叔一直也没消息，我那时也成年了，不能总指望别人救济，就自力更生呗。”

　　“上学时选的专业是实用主义，毕业后有了点小钱就想圆一下儿时的梦想，所以就报了一个专门学雕塑的班。欸你们可不知道，那的授课老师都是美院的副教授……”

　　陈队：“你才刚毕业不久吧，哪来的钱开工作室？”

　　毕鸣还在滔滔不绝的话音一顿，就连女警员的脸色都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提醒自家队长：人家还是个病人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何必咄咄逼人。

　　毕鸣倒是觉得没什么，她说道：“大二那年我为了赚外快，学着同学去网站上写小说，挣了点小钱，不多，刚好够我还清助学贷款，顺便还攒下了之后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再然后我就发现这个行当还成，至少比当家教来钱快，就继续写呗，反正利用的都是课后时间，不耽误白天的课程。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又挣了点小钱……”

　　女警听着毕鸣在那叭叭叭，脸上的同情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牛批！”两个字！

　　落魄文艺女青年靠自己的双手辛勤码字，将文字转换为财富，不仅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还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哎我去，这是神马新青年励志故事，可太值得歌颂学习了！

　　陈队对此并没有太多感触，也许是因为他的情绪并不像女警员那样外露，他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会去黄氏民宿？”

　　毕鸣：“去看看恩人生活过的地方，顺便想打听一下他的消息。”

　　陈队：“嗯。”

　　毕鸣：“结果发现当初红红火火的酸菜厂早已物是人非，黄叔叔依旧下落不明，甚至他的哥哥嫂嫂和侄子一致认定黄叔叔早已死了……”

　　“呵，说来也是可笑，有关部门都没说他人一定是没了，他们作为黄叔叔的亲人怎么能这样，真是太让人寒心了！”

　　“要我说啊，那一家子奇葩连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一家子豺狼虎豹，就想算计黄叔叔留下来的那块地，成天惦记着他们能分得多少拆迁款，完全忘了那块地的主人有可能还活着。”

　　“活该他们倒大霉！”

　　女警员看了陈队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道：妹妹你可太敢说了啊。

　　虽然吧，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呀。

　　幸亏咱们陈队正直无私，这要换了别人就该怀疑你了。

　　“小鸡炖蘑菇好吃吗？”陈队话题转换的猝不及防。

　　毕鸣皱着眉回忆了一下：“还成吧，但我最近减肥不咋吃肉，尤其是不喜欢吃鸡肉。”

　　哦，原来如此啊。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毕鸣为什么血液中检测出了裸盖.菇素，但含量却微乎其微的原因。

　　陈队：“你对顾驰这个人有印象吗？”

　　“谁？”毕鸣皱眉：“我还真认识一个叫顾驰的人，不知道跟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个？”

　　女警拿出手机调出照片给她看，毕鸣瞟了一眼后点点头：“嗯，这人我认识。”

　　陈队：“说说他和戴春梅。”

　　毕鸣：“顾驰和戴春梅，他俩能扯上什么关系？”

　　见陈队肃着一张脸，毕鸣也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顾驰是我之前在一间出版社实习的时候认识的，他那人吧，长得还不懒，加上之前在新闻媒体行业工作过，说好听点是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白点就是他人比较油滑。”

　　“我接触他是因为他有一本书要出版，是悬疑类的小说，现在市场上比较吃这个。因为他之前都是在网站上连载，积累了一定量的口碑和书粉，所以我们主编就想让我接触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出版意向。”

　　陈队：“嗯，后来呢？”

　　毕鸣：“顾驰这人多少有点自视甚高，想靠着题材大火卖出版权圈一波热钱，但又放不下身段。我们出版社如果要出版他的书，那肯定是要搞签售的，我跟他商量这个事儿，他却拿腔拿调说不愿意过多曝光个人隐私，说什么都不同意。”

　　“后来因为版权归属和版税的问题，顾驰与出版社并未达成一致，我也就不再与他有业务往来了。”

　　陈队：“我们在你的车上发现了顾驰的衣物纤维。”

　　毕鸣：“他坐过我的车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们都不知道，他那个人啊谱摆的可大了，我们每次见面他都要求车接车送，磨磨唧唧烦人的很！”

　　“欸，你们跟我打听他是几个意思，他咋了？”

　　陈队：“他死了。”

　　“啥玩意？！”毕鸣一瞬间张大了嘴，又很快闭上：“他咋死的啊？”

　　“之前我们还入住在同一间民宿呢，他人咋说没就没了？”

　　“哎不是，到底咋回事啊，你们跟我说说呗。”

　　啧，你说这人哈，初闻顾驰死讯还一脸震惊呢，转头就好奇的起了八卦之心。

　　她可真是好信儿（爱打听）！

　　陈队：“说说顾驰和戴春梅之间的关系。”

　　“他们呀……”毕仁一顿巴拉巴拉。

　　……

　　眼看着问话二人组就要踏出病房，陈队突然回头：“贺志华说你经常自言自语。”

　　毕鸣：“啊，有吗？”

　　“可能是身体里有毒素的缘故吧，我之前好像朦朦胧胧间看见过一个小女孩，她总是细声细气的叫我‘姐姐’。自从来了医院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病房门被轻轻合上。

　　女警员搓了搓胳膊，袖子下面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滴妈呀，她该不会是……”见鬼了吧？

　　他们刑警队去向阳屯的那天，在黄氏民宿中统共也就发现毕鸣一个活人，哪来的小女孩？

　　陈队：“嗯，有可能是毒蘑菇吃多了影响到了脑子。”

　　毕竟那玩意儿有致幻作用。

　　陈队：“民宿食材的分析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女警：“出来了，检验科于遗留在现场的蘑菇里确实检测出了裸盖.菇素，估计是黄家老两口在采蘑菇的时候不小心混入了毒蘑菇，后来又被他们拿来做小鸡炖蘑菇。”这才致使食用过这道菜的人都染上了毒素。

　　黄氏民宿在住客入住的36个小时里接连发生多起命案，很难说跟那些毒蘑菇里析出的裸盖.菇素没有关系，毕竟那玩意儿不仅致幻，而且还容易让人情绪失控。

　　女警内心感叹：这帮倒霉催的，吃啥不好，偏偏着了毒蘑菇的道儿。

　　毒蘑菇哎，那玩意儿在东北可不是很常见。

　　病房里的毕鸣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垂了垂眼，抓起手边的一个苹果开始不紧不慢地削皮。

　　原来还有一个大活人呐，看来自己得去探望一下这位“幸运儿”了。

　　咔嚓——

　　削了皮的苹果被咬掉一大块果肉。

　　嗯，盖县富士果然好吃，又脆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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