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选之侣

　　放假第二天，时青野在家学习，时行打来电话，说舅妈要生了。
　　热浪滔天，地面的温度高得惊人，仿佛可以把鞋底融化。
　　时青野钻进凉爽的出租车，心里依然无法平静。

　　舅妈怀孕期间，因为她在上学，所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起初，见舅妈肚子一点点变大，时青野的心情难以言喻，既高兴又担心，但突然一天，时青野发现舅妈的肚子就像气球一样嘭大，走路变得缓慢，需要双手拖着肚子减轻脊柱的负担。
　　舅舅为了让舅妈好受一点，每天忙里忙外鞍前马后，只要舅妈想做的事一定陪着去干，只要舅妈想吃的东西一定弄来她吃。

　　每每看见这种场面，时青野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妈妈孤身一人怀孕生产的画面。
　　其中艰辛苦楚，无法言喻。

　　产房外，舅妈父母，舅舅，妈妈在走廊来回踱步，神情焦急担忧，谁也不敢说话，心都揪在一处。
　　产房里大多数情况是安静的，时不时传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大家的拳头双手都紧紧握在一起。

　　时沁云察觉女儿异样的情绪，紧紧搂着时青野安慰她：“别怕，舅妈不会有事的。”
　　时青野声音哽涩，问了一个与此时不太相关的问题：“妈妈，你生我痛不痛。”
　　时沁云先是一愣，犹豫片刻：“痛啊，生孩子哪有不痛的。”

　　时沁云没有具体形容这种痛，但时青野似乎已经感同身受，感受到时沁云躺在产床上的无助，那时她那么年轻，那么孤独。

　　从上午一直等到傍晚，时青野站在两腿发软。
　　终于，婴儿的啼哭划破晚霞。

　　护士姐姐抱着一个婴儿出来，一群人立马围了上去。
　　“我老婆怎么样？”时行看着孩子涕泪横流，李有利眼疾手快扶住女婿。

　　“母女平安，产妇还需要观察。”护士说：“女婴，六斤六两。”
　　此刻，大家手忙脚乱，盛英姝抹了把眼泪，拉时青野过来：“小孩以后长得像第一个抱她的人，小时来抱。”

　　时青野赶鸭子上架，惊恐地挥手：“我没抱过，我不会。”
　　盛英姝教她摆好姿势，护士姐姐把婴儿轻手轻脚放到时青野怀里，时沁云双手托在下面。

　　“好小啊，脑袋还没我拳头大。”时青野感慨。
　　听到妻子平安的消息，时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说：“你手哪有这么大。”
　　大家笑作一团，婴儿被护士姐姐抱走。

　　盛礼被推进病房休息，趁这个间隙，时青野陪时沁云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时沁云的包里装满了一捆一捆的大红钱。
　　时青野问：“妈妈，你取这么多现金做什么？”
　　时沁云说：“给你舅妈的，你舅妈辛苦了。”
　　时青野嘴比脑子快：“你生我的时候有人给吗？”
　　说完，时青野就后悔了，她小心翼翼地观察时沁云的表情，发现并无异常。

　　时沁云笑笑，云淡风轻地说：“生你之前你爸就给了，给了我很大一笔钱，让我把你打掉，但我舍不得，把你生下来了。”
　　时青野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走啊，傻了。”时沁云笑吟吟拉着她上楼，仿佛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诉说这件事。

　　“我们在商量结婚的时候，他回了一趟家，他父母看不上我，说我们家父母双亡，还带着个弟弟，我也初中毕业没学历，不过也正常，他妈妈是北大的教授，他爸爸是协和的医生，有个一直喜欢他的邻居妹妹，门当户对，他父母以死相逼，让他跟我分开，那个时候你都在我肚子里住了七个月，他把全部身家给了我，孑然一身回去做孝子，是不是还挺孝顺？”时沁云问。

　　时青野没想到时沁云会给她讲这些，心中被震慑得根本说不出话。

　　“不过心真狠，陪我做了这么多次产检，都听过你的心跳，但还是这么轻易地让我放弃你，你说，哎……”时沁云尽管一直告诉自己忘了吧释然吧，但回想起这段往事，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哽咽，眼角渐渐被泪水沁润。

　　“算了，往事如烟，我以前想，如果你问我关于他的事情，我要不要告诉你，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内心深处是恨他的，我怕让你觉得妈妈是坏女人，拿了他这么多钱离开，又舍不得这份感情……”
　　时沁云控制着情绪，断断续续地说：“不过你居然从来没问过……”

　　时青野内心波涛汹涌，话到嘴边却是：“好像是因为丽人街卖泳装的任阿姨骗我说，她亲眼看见他淹死了，然后我信了，她让我别问你，你会难过。”

　　丽人街卖泳装的任雪当时五十多岁，可以说跟时沁云同病相怜，刚怀上孕丈夫就去世了，从此以后，身边的风言风语不断，在老家实在待不下去，跑到市里讨生活。

　　时沁云破涕为笑，挽着女儿的手：“确实，雪姐是个好人，在丽人街帮了我很多。”

　　时青野陪时沁云去厕所洗了把脸，从走出拐角，远远的，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时沁云笑笑：“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时青野不明所以，四处张望：“谁？”
　　“邓平安，骨科医生，妈的男朋友。”时沁云略微羞涩地装装时青野的肩膀。

　　时青野嘴角一抽，怀疑自己听错了。
　　邓平安？不是万全吗？
　　那她和万全第一次见面问他是不是妈妈的男朋友时，他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
　　分手了？
　　算了，不管了。
　　时青野摇摇脑袋，切换到社交状态。

　　邓医生走过来，风度翩翩，笑容和煦，关键是，这个岁数的医生还没秃顶，真的少见。
　　时青野对他印象不错。

　　邓医生眼神温和地注视时青野：“你是时青野吧？”
　　“嗯嗯。”时青野点头。
　　“我们是老熟人，我去过你家很多次了，好像你比较贪睡，我们一直没碰上面。”邓医生开玩笑地说。
　　时青野同他说：“邓叔叔，我还以为是你太害羞，不敢见我，每次都在我睡醒之前走了。”

　　时沁云佯装嗔怒地拧她：“别没大没小的。”
　　她转头拍拍邓医生的手臂：“别放在心上，青青都被我惯坏了。”
　　邓医生戏说：“只是跟你一样伶牙俐齿。”
　　时沁云锤他，笑得别提多甜蜜。

　　邓医生笑呵呵地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是时沁云，你妈妈的男朋友，邓平安。”
　　时青野同样伸出手，与他握手：“邓叔叔，我是很懂拳脚的，你要是对我妈妈不好，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放心。”邓医生说：“我对你的身手也是很有耳闻，不会出现我给自己正骨打石膏的情况。”

　　母女二人同时笑出声。

　　时青野跟班似的跟在这对如胶似漆的情侣身后，看着妈妈幸福的样子，捂着嘴偷偷笑。
　　在扶梯上，她晃眼见到万小满被他爸爸扶着，单脚跳进医院。
　　她啧啧两声，时沁云回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时青野立马说。

　　进病房的时候，盛礼已经醒了，李有利抱着孩子，盛英姝站在旁边逗孩子，时行肿着眼睛，忙前忙后。

　　时青野向大家简单介绍了邓平安，也没忘了正事，把包里的钱全部拿出来，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除了已经惊讶过的时青野稍显淡定外，其他人个个眼冒金光。

　　“姐，你这是干什么？”盛礼和时行同时张口问。
　　“弟妹辛苦了，这是我的心意，你们也知道我们姐弟俩的爸妈走得早，现在伺候月子照顾小孩，我们家出不了力，那我们就出钱，收下吧。”时沁云说。
　　盛礼的脸被映照得通红，苍白的脸显出几分血色：“可是，姐，这太多了。”
　　“这没有多少，别客气。”时沁云说。

　　盛礼不好再推辞，让时行把钱装进袋子里收好。

　　时沁云问：“名字取了吗？”
　　盛礼父母哄孩子的动作同时停住，视线投向盛礼。
　　盛礼说：“还没有，大姐有建议吗？”

　　“盛时怎么样？”时沁云说。
　　“跟我姓？”盛礼有些惊讶。
　　盛礼父母同样向时沁云投来狐疑的目光。
　　“青青不也跟我姓的？弟妹也是和亲家母姓，我以为这算是我们两家的传统了。”时沁云口吻轻松。

　　“确实。”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有利这时开口说话：“结两姓之好，又是个女儿，这名字好，老婆子你说呢？”
　　盛英姝微笑着说没意见。
　　“好女婿，你说呢？”李有利语调有些高昂。
　　“我没意见，举双手赞成。”时行立马说：“盛时和她妈妈的名字一样，都是取了父母的姓做名字，好，这也算是一种传承。”
　　“那就定了，盛时，好听还好记。”李有利一锤定音。

　　病房里大家相处得其乐融融，邓医生接了个电话，说是楼下有骨科的急诊，时青野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万小满单脚跳的样子，和邓医生一起下楼。

　　时青野背着手说：“邓叔叔，我猜你的病人是我的同桌。”
　　“真的？”邓医生眉头一挑：“这么巧？”
　　“我刚才看见他单脚跳进医院大厅。”时青野扬着嘴角。

　　到了急诊室，时青野果真看见了坐在升降椅上哎哎哟哟的万小满，万全站在一旁，看见时青野时，眼眸一亮。

　　时青野绕着万小满绕了一圈，笑得落井下石：“同桌，你这是怎么了？才两天不见，你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万小满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时青野，看见她这副贱嗖嗖的神情，真是又羞又恼。
　　万小满瘪着嘴不理她。

　　万全说：“踢足球崴脚了。”
　　“小心点啊。”时青野调侃万小满。

　　邓医生带万小满进去拍X光，万全等在外面，打量时青野：“你生病了吗？”
　　时青野回答：“不是，我舅妈生孩子，我们一家人都来了。”
　　“你妈妈也来了？”万全心直口快问出这话，直到看见时青野古怪的目光，差点维持不住面上表情。

　　时青野不动声色地问：“对啊，怎么了？”
　　万全摇摇头：“没什么。”
　　时青野忽然问：“你想去看看吗？在501单人病房。”
　　她循循善诱：“我表妹特别可爱哦。”
　　万全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明白她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试探道：“我去干什么？”
　　“你不是暗恋我妈妈嘛，去见一面，然后就别再打扰了，毕竟她和邓叔叔相处得非常甜蜜，你应该没机会了。”时青野义正言辞地说。
　　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邓？”万全有些迟疑。
　　“就是这个医生，邓医生，我妈妈的男朋友。”时青野解释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万小满在打石膏，万全在一旁始终心不在焉，紧紧盯着邓医生。
　　邓医生抬头：“家长不用紧张，问题不大。”
　　“嗯。”万全艰涩地咽下唾沫：“没紧张。”

　　万全去租轮椅的时候，时沁云下来了。
　　“老邓。”
　　“下班了不？去吃宵夜。”

　　时青野问：“妈妈，带我吗？”
　　万小满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
　　时青野这才想起来介绍他：“妈妈，这是我的新同桌，万小满，跳级来的，可厉害了。”

　　万小满乖乖地说：“阿姨好。”
　　“小朋友真可爱。”时沁云摸摸他的西瓜头。
　　万小满倔强地昂起头：“阿姨，我已经十四岁了。”
　　“嗯嗯，还是很可爱。”时沁云用哄孩子的语气同他说话。
　　万小满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抄着双手，谁也不搭理。

　　万全推着轮椅进来，万小满急忙喊：“爸爸。”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时沁云下意识转头，毫无征兆地撞进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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